一)
"毒药。"
--"?"
"毒药。"
--"什么?"
"你。"
(二)
雨下得太大,辛喜收起伞甩了甩,挪到空无一人的公车站台下继续等。不知又过了多久,掏出手机看时间,发梢滴下的水珠迅速模糊了屏幕。抬起手腕擦了擦,显示是22:40.加上之前站在雨里的两小时,那么总***等了两小时四十分钟。
两小时四十分钟,雷光彦还是没来。
末班车摇着雨刷"嘟--"的泊在眼前,辛喜握紧手里一沓报纸包起的照片,扫了空空如也的街道尽头最后一眼,最终泄气地将它们扔进了书包,提起湿透的裤管踏进了车门。
(三)
"面瘫?!"魏渊拐进甜品店的门,看到不远处瘫在沙发上要死不活的辛喜,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抬腿就狠狠一脚。辛喜木着脸眼神放空,脚搭在桌沿上,头仰着窝在沙发里。不以为然地反复咬一根不得劲儿的奶茶吸管。
"听说超人喜在雨夜里等了情人仨小时。"
"哪里。还差二十分钟。"
"您这贱得有点火候哇。"
"还行吧。"
魏渊见到桌子上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有的已经被雨水打湿卷起了边角,即使干了也有肿胀的深色雨渍。拈起手边临近的两张,一张里被晕上炫目色泽,云朵占据了满满的画面,像是奔赴一场光影的盛宴;另一张是隔着车窗拍的灰蒙蒙的天,窗上的雨迹拥挤纷杂、清晰可见,仿佛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的声响。翻过来,都有黑色水笔写的简单字迹。"07年11月7日。大晴。体育课篮球场上你的回旋三百六十度真英俊。""08年5月2日。暴雨。天空是坏掉的自来水管。"放眼望去,所有的照片,统统记录的是各种天气里的天空。
"别告诉我这些灵感,来自金城武老早演的那部电影。"
"恩。"
"全是送给雷光彦的?"
"啊。"
"还……挺有情调。"魏渊挑起眉欠了欠身,够着较远的照片,正欲饶有兴趣欣赏。
"别看了,挺肉麻的。"辛喜皱着眉头腾地一下蹦跶起来,猛地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照片,低头粗鲁的挥着胳膊,把桌子上的照片拢成小山,准备一股脑儿地倒进书包里。
"唉别,都是湿的,让它晾着晾着,我不看行了吧。"
魏渊拖住她的胳膊阻止。"喜儿~我说了你又该不爱听,男人遇到心爱的女人,哪怕对方不动不说不看,他也绝对不会忍着按兵不动的。那厮态度都冰冻成那样了,咱转个营地再打一枪好不好,别瞎折腾了。"见辛喜腾地坐起身,毫不理会地朝卫生间方向走。魏渊扬起声调说:"你专拣难攻的碉堡是图啥,莫非为了给自个儿创造点人生磨难实现自我锻造?"
"滚你妈的。"
"凭嘛你对我不温柔!凭嘛你只对我骂脏话!"
辛喜忍了又忍,转身扯下脚上的西瓜红人字拖瞄准魏渊的脑门。
那部电影里,演员的发式服饰现在看来全都过气,连画面都呈老旧的暖黄色调。年少的金城武每天躺在天台上抽烟,偶尔抱着吉他扫一两个弦音。随时端起手边的相机遮上眼睛,定格面前的天空。几十年后,大家海角天涯各自老去。当女主角在飞机上拆开这一沓照片,看到"这是我想你时候的天空"几个字时,终于还是泪如雨下。
信息的少女情节迅速膨胀,并决定效仿。
天气有时会晴,有时阴。从那天起,她每天拍下一张天空的照片,计划在表白的那天拿出来给雷光彦。
可是他没有来。一年多的心血,变作满桌狼藉。
(四)
魏渊和辛喜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大部分都是耍嘴皮子巩固的。但这世界上若能找到贫嘴合心意的人,也绝对少不了默契和缘分。再加上小学一个班、初中隔壁班、高中又同校,这样小概率的事毫无预谋地接踵而至,两个人便顺理成章变成了自己人。魏渊是一性格开朗又纯良、笑起来露俩小虎牙的好少年,客观的讲还挺受欢迎。可辛喜满脑子都是他小学时挂着鼻涕的咂吧模样,于是所谓爱的火花,是绝对不可能擦出来的。幸好后来魏渊交了个女朋友,才逐渐平息了舆论对这俩人的压力。
辛喜高且瘦,皮肤白皙,五官凑在一起算清秀,短发令她看起来利落又英气。她是高三文科(3)班的语文课代表,而雷光彦是理科(19)班的物理课代表--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连续两个星期,二人被年级抽取给宣传时的老师帮忙,这是两人熟络起来的唯一缘由。
至于雷光彦,长相算体面,但绝不是走在路上风光无限的类型。鼻子比眼睛好看,下巴比嘴巴好看。通常和班里男生同行,告别时会大力又随意地拍对方的肩膀。所有科目里只有物理好,其他全部游走在及格线边缘。闲暇的大把时间花在游戏练级上,同其他男生无差。不懂讲幽默的话讨巧女生,缺乏睿智沉默的潜质,也不是毒舌腹黑吸引人的那类。同他们班里女生大多维持愉快的关系,拥有的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性格。喜欢的女生,据说是初中的同学。
是的。他不喜欢自己。
即使如此,辛喜对雷光彦的迷恋,还是一路攀升不下。尤其是在表白心意之后,随着对方的沉默和冷淡,这份热情反倒愈演愈烈,升腾到完全可以动用"欲罢不能"的生猛措词形容的地步。很多人不懂这是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辛喜刚迈进图书馆自习室,远远便看到雷光彦弓着腰自习的背影。他漂亮的骨骼,撑起一件细软的棉白格子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头发乱糟糟。已经到了夏末秋初的季节,左手边的窗外是一大片被风吹得哗啦啦的树叶。大玻璃窗反射着清亮的阳光,温暖的给他半个身体轮廓擦出光亮的线,纤瘦身体挡不住一大摊书。
他头也不抬的认真架势,显得非常迷人。
此刻是午睡时间段,偌大的图书馆自习室人很少。她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移到男生旁边的位置,轻轻拖出椅子蹑手蹑脚坐下。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书和本子。
"白目君好。"辛喜低声打招呼,竭力制造轻松诙谐的氛围。
"……唔。"男生迷茫地扭过头。
"比起热得要死的教室,图书馆的空调果然吸引人哈。"
"是吧。"男生只笑笑,没有再抬头。手里笔没停,面前的演算稿纸铺满了公式。
"……你们要考试了?"辛喜扫一眼。
"物理测试。"
"你生日几号?"
"什么?"突兀的问句让男生莫名其妙。
"听说是秋天,具体几号?"
"不知道。"
"是……不愿意告诉我吗?"辛喜挑起眉毛,心里低落的神经线被用力扯了一下。
"我是真的不晓得,只知道阴历来的。"男生一副对这些一丁点没研究的模样。"再说,生日这回事,有什么好记的。"
"天……"辛喜觉得不可思议,这年头的小孩怎么可能不晓得自己生日,"你该不会是捡来的吧。"
"……你才是。"雷光彦笨拙的嘴巴涂不出漂亮机智的应对措辞。
"来,过来。"辛喜扯着男生的袖口,径直往旧期刊阅览处走。
"喂,干吗,"男生不情愿的起身,"我那题材做一半……"
眼前的银灰色涂漆书架上整齐地码着以年份为单位装订的红硬壳封皮《人民日报》。辛喜弓起身,眯起眼睛仔细查看,手指划过书籍上金色的大号年份字体。
"我问你在做什么?"雷光彦靠在一边,低眼望着女生。
"有了。"欣喜雀跃的抽出一本,摊在两人面前。"你阴历几号?"
"……我问问我妈。"他摸出手机,转头小声打了个简短的电话。
"农历9月26。"转过身告诉辛喜。
"啊哈~"她手指迅速翻动书页。那些发黄的硬纸张,弥漫时间的潮湿气味,翻动时哗哗作响。"看,是11月12号。""记住了,1990年11月12号,雷光彦你在这一天出生。"辛喜认真地扭头,对住身边男生的眼睛,愉快地强调。
"噢。"对方点了点头。
"那天天气晴朗唉~"
"那种季节,大部分时间天气都算不错吧。"
"那天是孙中山诞辰纪念日!"
"……噢,是吗?"
"那天,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宣布,向全国一万名'扫盲小先生'每人赠送一套《少年英雄丛书》!"
"拜托,我回去写作业了。"男生无奈的笑笑,转身欲离开。
"那个,"来不及阻拦对方的脚步,亦察觉到自己的无趣,辛喜捏着厚厚红壳书的手垂下来,沉默了片刻后抬起头,嗫嚅着嘴巴,"雷光彦你,那天为什么不来?"
"别这样,挺尴尬的。"男生顿住脚皱了皱眉毛,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1990年11月12日。
如这个季节的其他任何一天,天气晴朗,晚间转多云。
温度10~17摄氏度。偏北风,风力4~5级。
孙中山诞辰纪念日;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宣布了一项扫盲奖励活动;中华人民***和国邮政法实施细则颁布;宁波雅培生活技术有限责任公司正式开工投产,揭开我国酶诊断试剂生产的第一页。
或许这一天还有飞机坠毁。世界上某些国家又发生了小范围的政治宗教冲突。这一天同其他任何一天没什么太大差别。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差别。
你在这一天降生。千万亿年来,不是随便的一天,不是昨天不是前天,单单是这唯一的一天。对于我而言,这一天发生的任何时政要闻灾难冲突,都因为你的降生而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十几年后的某天,我得以遇见你。在你看来不值一提,但对于我,是绝对无法容忍用"……啊不记得"、"好像是……吧"、"管他呢又没太大关系"的言辞来轻易敷衍的日期。
关于你的一切,我想要比谁都知道的更精确。
身边的雷光彦继续埋头演算,辛喜心里的酸楚被煮沸,冒着咕噜噜的泡。
(五)
"发的彩信看到没?"
"一棵草?"
"今天下雨,从学校后门的小路沿途走过来。无意间撞见的一棵四叶草。真幸运呢~"
"成千上万的三叶草,其中一两棵变异了就成四片叶子。这概率和性质跟出现畸形婴儿有什么差别。"
"……"
"有什么好开心的,女生好奇怪。"
(六)
放学铃声敲了将近有一个小时,班主任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
辛喜揉了揉眼睛,扭头看窗外。上学期班里的女生,同外班男生交往的有近十个。班主任每天放学都有拖堂的习惯,少则一二十分钟,多则一个多小时。除了讲卷子,还会啰嗦一大堆班务纪律之类的废话。每当放学,教室门外总是呼啦啦一排男生,百无聊赖的等女朋友一起回家。不知是班主任蓄谋还是无心,总之,到了这学期,这近十对情侣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看着如今窗外空荡荡的走廊,想想也觉得挺好笑。
"呃,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希望同学们注意一下……"班主任暗示性的结束语一出,班里隐隐一阵和谐的嘘声,纷纷躁动起来。辛喜收拾书包,扭扭脖子,走出教室。
走到自行车棚,看到委员不安分的身影。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魏渊脚下盘着一个足球,在辛喜身边绕来绕去。听她讲着图书馆的事,发了声感慨。
"他为什么这么抗拒我。"辛喜有气无力地推着车,书包肩带泄气的耷拉在一边。
其实在早前尚未对雷光彦表明心意时,两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也经常一起在图书馆上自习。那时候她帮他做诗词填空,他在旁边痛苦的做语文的阅读习题。女生偶尔忍不住说出,"真想干脆替你考了"的话。作为报答的回应,对方会端着感激的表情,俏皮地变出几颗薄荷果味糖果。类似哆啦A梦的口袋魔法。脖子上裸露的小块皮肤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线条隐到T恤的领口里,随着笑声起伏。有一次做英语习题,信手拿过他的电子词典来用,开机问候语到现在还牢牢记在心里,--"Everyday is a rockable day!"。
真想把他装进口袋里,走动走西也觉得很开心。
可是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自从雷光彦知道自己喜欢他之后,关系便迅速急转直下,不解风情变成一块硕大的屏障,大块的尴尬像伤者身上的淤青一样无处不在。
"好消息!拨打12582,每月只需花1块钱,就能请'农技专家'指导种田养牲口,丰收支付更轻松!"魏渊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激情四射地念出。
"什么什么呀!"辛喜恼羞成怒。
"喏,我今天收到的信息台短信。"重新将手机塞进兜里,"居然把大爷我划入农民号码区域,干!"魏渊抬头见辛喜还是一副怨妇嘴脸,停下脚下的动作,弯腰把球捡起来投进她的自行车前筐,继续说,"他一早心有所属了,听说是他初中同学。是很可爱的那类,笑起来天然无公害,你根本没法比。"
"怎么所有男的尽这品味啊!"辛喜一脚踹在车轮上,"赶明儿我去流水线作业,生产清一色这种女的,满足所有男人需求!"
"息怒……听说那女生现在在*中学,离我们学校挺远的,"魏渊扬了扬眉毛,"感情总会输给时间!真爱是比败给距离!这算哪门子威胁,坚信!"
"你这男人真八卦,"辛喜心里听了还挺乐,"对了,你女朋友呢?怎么不陪她,反倒有空来探望我?"
"我有一个疑问,"魏渊煞有介事的抱起胳膊肘,"她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现在那儿囤积着很多他送她的礼物。什么项链、发夹、背包,我看着就烦。我特想开口要她全扔了,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小心眼儿,很不男人?"
"她前男友可是理科(11)班的?"
"正是。"
"你不也正用着人家的前女友,真是~"
"……你活该没人要。"
雷光彦对自己态度冷淡是因为他心里喜欢着初中同学,并不是因为讨厌自己。相反,之前所有的相处都表明,其实他对自己印象非常不错。至于"初中同学"--一个远在天边、生活从来没有交集的人,谈何威胁。所以不论他多么冷淡都不能气馁,要坚持下去,才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辛喜这样对自己说着。
经常发短信讲笑话给他听,不回复也没关系,他看到就行了。
去图书馆自习主动挑他左右的位置,不说话没关系,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就行了。
每天早上给他带早餐,班里的人起哄也没关系,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了。
看到漂亮的格子衬衣、与他合衬的皮带、猜他也许会喜欢的书或唱片,统统买下来送他。钱不够就存,饿肚子也没关系,一直存到足够为止。
每天晚上同他发信息说晚安,毫无意义没关系,让他慢慢当成习惯就好了。
自己也开始打点行头,时尚杂志上由发式刘海微妙变化所引发的气质变动渐渐了如指掌,体面的服饰搭配也储了好几身,吩咐妈妈不要再烧会导致身材走样皮肤变差的油腻红烧肉。
一整套实施起来,并不是轻松的事,偶尔也会怀疑自己这样到底有没有意义。可辛喜转念又鼓励自己坚持。告诉自己,其实做这些,都挺开心的。
即使雷光彦无奈的说着"其实这个,呃真的不用",伸手把礼物塞还给自己,慌忙转身离开;即使他脸上经常是困扰又不忍心伤害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即使短信回复字数逐次递减,发着发着最后索性沉默。每次,辛喜都委屈的眼泪都快憋不住,但也还是告诉自己,嗯其实挺开心的。
(七)
转眼到了冬天,氤氲的湿气给教室窗户蒙上一层暧昧的雾。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睡不醒的表情,动作迟缓的好似整个世界集体慢半拍。
这个冬天对于辛喜特别的意义在于,她见到了传说中的情敌。
*中学和本校的高考交流会,双方都派了学生老师代表讲演,地点设在本校。高三学生塞满了整个报告厅,领导在台前激情昂扬。辛喜作为学生干部,与其他班干部一起被派去维持现场纪律。交流会进行到一半,很多学生抱怨着"还不如让我在班里多做点作业呢",更多人已经打起瞌睡。她站在临近主席台的边缘位置,无聊地拉扯着脖子上工作证的黄色绳线。隔着几个人,瞟见雷光彦的侧影。
他侧着脸望着主席台下的学生席位,一动不动。那里坐着*中学的一群学生代表们。辛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的水面静静凝结。
一个眼睛很亮的女生,齐刘海,刚过肩膀的黑发闪着健康的色泽。个子小小的,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不说话。旁边的人偶尔扭头,她微笑地搭腔,笑得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鼻子皱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爱。"他初中同学"这样模糊的概念,水落石出后显出确切有突兀的真相。
抬眼看雷光彦,眼睛里果然倾斜毫不遮掩的温柔。
辛喜脖子上的黄色绳线,被指甲抠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抽丝。
交流会结束后,*中学的老师学生代表陆续离场。那女生与同行的女伴说笑着从雷光彦面前走过。不到半米的距离,他连头也没敢抬,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左盼右顾。等所有人离场后,学生干部留下来清理现场。辛喜侧着身徘徊在东倒西歪的椅子间,犹豫着慢慢挪到雷光彦旁边。用眼角瞟着他忙碌的身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一句话。
走出会议厅才发现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迎面扑来的寒风令辛喜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把手赶紧插进校服口袋。看着前方几步之遥的雷光彦,加紧了步伐追上去。
"下雪了。"挥散所有的低落情绪,端起一张笑脸迎上去。
"嗯。"男生耸耸肩。
"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记不记得,"辛喜努力令声音听起来欢快愉悦,自顾自地念着,"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已经超过男生半步干脆转过来倒走,一步一步后退着前进,"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突然忘记了下文,皱皱眉向男生求助,"……小马画什么?"
"我哪知道,"迅速的回答带着懒得思考的意味,又觉得自己似乎很鲁莽,转而圆场,"……也太久了,不记得。"
"*中学有你认识的人?"重新转身,步伐方向转而一致。
"噢,有一个,是初中同学。"看到辛喜沉默着没接下文,又补充一句,"初中是关系挺好的。"
"就那麽喜欢她?"
"啊?"女生没头没脑的问句,让雷光彦慌张地转头。
所谓"初中同学"、"关系挺好"这样的措辞,是不是也要在心底辛苦酝酿很久,才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出来,刻意强调这伪造的生疏感。
"她有男朋友了",见双方心知肚明,男生觉得透露也无害。"……初中的回忆太美好了,老师想她。"一贯的笨拙嘴巴,吐出能够表达情绪却非常不合时宜的酸溜话。
"就那么讨厌我?"
对方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么你总归不会狗血到期待她分手后,再跟你在一起吧。
辛喜突然停住了脚步。男生没反应回来,超过后又赶紧踏回一步。
"……都说不是了……"男生毫无办法。
"我到底是哪里不招你喜欢了?"
我到底是哪里不招你喜欢,令你一再退让,几乎随时逃跑。
"不关你事,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一早同她断了联系,老是忘不了她我也没办法。"抿了抿嘴摆出难得的严肃表情,"其实我非常喜欢同辛喜你相处,但更希望是愉快的朋友关系而不是恋人。之前也告诉过你,不要在没结果的事上浪费时间了。"
路灯灯罩在漆黑的夜里拢出暖色的橘黄光团,雪花温柔地飘洒。
"口口声声说忘不了过去,她都有男朋友了,根本不理你。"
"喂。"被毫不掩饰的揭露心情,雷光彦略微反感。
"一口拒绝到底是有多畅快?"令你可以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言冷语好似快上瘾。
"每次发你短信打你电话,那么冷淡是有多伤人?!"每天打起精神,面对你时笑得最畅快。无法像她那样安静乖巧的坐着,微笑地不识事故,讨厌她那样轻而易举的获得你的喜爱。
"我做什么说什么你统统当做没看到,到底是有多伤人?!"辛喜拼命忍住眼泪,梗着脖子抬头。心里的委屈像是雨天接在屋檐下的小水桶,蓄满得水随时涌出。
经过的同学好奇地看着路边的两个人,有的已经明目张胆的站着围观,露出饶有兴趣的观赏表情。面对眼前低着头同自己对峙的倔强女生,懊恼的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环顾四周,生怕撞见自己熟识的同学,非常难为情。
回忆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死死抓着不放手,丝毫不理会当下。我不愿被你划入下一轮的回忆,不愿被你在以后当做回忆来提起。我把姿态低到尘土里,把所有的喜怒哀乐维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却随手就毁掉我所有的热情。
"我这么鲜活这么生动,我就在你眼前,你凭什么不珍惜我?!!"
情绪失控到极致,声音大得彻底失控却完全不自知。委屈伴随眼泪和声音分贝,像潮汐一样满满的漫出海岸线,崩裂着席卷整个海岸。
迅速成为焦点,人群里起哄声此起彼伏,眼前的男生已经完全无措。
(八)
如果此刻,有一桶兜头泼下的冷水。
(九)
"讲个冷笑话给你听吧。一天A问B,你爱我吗?B说不爱。"
"完了?"
"A又问,爱我一天好不好?B说不好。A问,那一小时呢?B也说不好。A问,一分钟?B说,不好。"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A问,一秒钟呢?"
"……"
"B说,一二三,爱完了。"
(十)
"上周英语测试真他妈的难,"魏渊懊恼的拍拍辛喜的后脑勺,伸手递过去一个热腾腾的红薯,"来,吃。"
辛喜双手接过来。烫手的缘故,哆嗦着从左右换到右手,又换过来。
"'辛喜辛喜',这俩字码一块长得跟'辛苦'似的,"男生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难怪这么苦。话说你那次真丢人,全校皆知啊,但我不嫌……"意识到自己扯到不该提的话题,赶紧打住。
一阵沉默,差点让空气冻结。
"你继续走继续走,我在后面踩你鞋后跟,踩到你就输了!"一时不知该讲什么,魏渊想到个低能游戏,雀跃着绕到她身后。一脚踩上去,瞬息分秒之间对方的脚步却提起来。踩空,再踩空。左右左,左右左,似乎要永远交错下去。
"如果他喜欢你,你挖鼻孔的小拇指都是可爱的。不喜欢你,什么都白搭。"辛喜动手轻轻撕下稍微降温的红薯一小块皮,喃喃自语。如果坚持有用,如果努力有用,如果死皮赖脸有用。
"所谓的勇敢,说好听点是乐观坚强,其实跟不要脸也没差。嗯,我挺不要脸的。"
人在爱情里,便盲了眼闭了耳封了喉,哪里来的理智可言。从前最信不过的,便是"将某个人'珍藏在心底'"的鬼话。如果只是沉默的珍藏,那所有的卑微和努力岂不是全都付诸东流。凭什么要把自己的心情粉饰得稳稳妥妥,凭什么要愚蠢的维持所谓表面的自在。喜欢他,恨不得站在世界顶峰,大声呼号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可惜他连看也懒得看,像是统统与他无关。
"处心积虑地接近一个人,到最后到底会不会幸福呢?"低头咬下一口滚烫的红薯,辛喜自顾自地朝前迈步,丝毫不理会身后那个白痴。他还是持续踩空着,不过好像很投入,此时一言不发。
"挺难的吧。"用心良苦,只会给他造成一轮又一轮的困扰,因为他根本没办法作出相应的回应。反而慢慢变做他心里的累赘,见到你恨不得躲到天边去。但那里忍心责怪他。
逃避负担,只是人的本能而已。
他也只是少年人一枚,没有经验,亦缺少段数,不懂成熟妥当的处理这类感情问题,于是只好索性粗鲁地一躲再躲,完全不知这样的方式会给对方造成伤害。
"那么,原谅他好咯。"辛喜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像卸下一块沉重的包袱,语调轻快。此时,脚后跟被狠狠地踩中,鞋差点脱脚。后脑勺重重的撞到身后男生的肩膀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正欲扭头发火,却被从身后缓缓伸出的双臂温柔环抱。对方的下巴用力抵在头顶,温暖如潮水般浓浓侵袭。一瞬间沉入深海海底。
(十一)
"奥特曼每次打完怪兽,为什么要点下头?"
"拗造型?"
"示意观众可以调频道了?"
"示意导演可以'咔'了?"
"低头看下有没爆装备?"
"这是一个开放性试题?"
"算是吧,"辛喜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不过……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把手拿开?"
"……呃,啊。"魏渊迅猛地直起身,与女生拉开距离,收起手不好意思的搓了搓。
"再怎么没人要,也不能找你瞎凑合。"女生顽皮的笑起来,张开五指,像苍蝇拍一样一巴掌拍上对方的脸。
"我这不是忍不住安慰你吗?"男生耸起肩膀,难为情的大步朝前迈步。
"行了,"笑了笑踢一脚前方人的屁股,"快请我吃冬菇鱼丸面。"
(十二)
吻了一只青蛙,它没变王子,那就等着,换一只来吻。
别嫌恶心,直到王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