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因为现代人颇擅长以今人之刀斩古人之首。
多少人是因为元稹迎娶继室黑他的,多少人就在此分类。他们总爱用现代人的思维与(并不知道正不正确的)价值取向去定义一个千年前的古代人。他们说,你明明那么爱韦从了,为什么还要娶裴氏,你真是虚伪;小姑娘们捧着风流杂志抹着眼泪,说啊那些女孩子真是好可怜。我不管你生活在哪个年代,在我们现代人的眼光里你就是渣男。
可是她们甚至不知道元稹那位表妹究竟叫什么,更无从知晓薛涛到底是谁、写过什么。她们都只是这些人满足自己对古人风流的窥探欲与批判欲的一道伪证而已。
二是鲜有人真正愿意去了解古人。
我知道有一位喜欢崇祯帝的女士。是的,大明王朝的亡国之君崇祯帝,光这个名头就够她被人质疑许久。
她喜欢他十多年,从少女到步入婚姻。她知道别人都道崇祯是废君,但她不辩解,只是一直以来不厌其烦地用她所擅长的绘画,将崇祯的生前身后画成故事。她一遍一遍地翻阅史书,读遍了能够找到的你听过没听过的典籍、去还原出最真实的崇祯。
我做不到她那样,也没有她那么强的能力。我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黑元稹的人,从来都只是在一些小报杂志公众号上读过他的艳情传闻。于是在他们眼里,微之永远都是且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负心男人。
三是诸如陈寅恪先生等大家下了元稹是人渣的定论。
当初当年明月一本明朝那些事,把朱见深抹黑了多久?更不要提有诸如陈寅恪先生这样的人在书中盖棺定论元稹是个人渣(当然陈寅恪先生从没有一味地说元稹不好,我也没有说陈寅恪先生抹黑元稹的意思),那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绝对的权威。权威说你什么你就是什么,社会向来如此。
四是有人认定他投奔阉党。
微之一世最大的两个黑点,风流与阉党。我看不懂古人官场纷争,但我也不相信以他一贯的秉性会真的完全依附讨好、靠跪舔曾用鞭子抽伤他面部的阉人上位。
或许他的确是靠将诗文进献给上级才获得重被重用的机会。但我至少能说,从对他一向相当不友好的正史看来,他上位后也并没有做过剥削侵吞百姓之事,一到任就迅速开展详尽精准的政治部署,所考虑的都是民生大计。而上位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政党斗争的一步棋子,于是他也在政党势颓之时被迅速地剥夺了权力,四度被贬。
那些闭眼黑他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被他们戳着脊梁骨骂、当作渣男典范来嘲笑的人,是怎样背负家族与母亲的厚望,怀着热忱的投身实事的梦想一步一步来到长安。他生性锋锐,十五岁中明经,二十三岁授校书郎;他在政治上针砭时弊、兴修水利、改革税收,被多少百姓称颂;在文学上领导新乐府运动、与白居易共同领衔开创元和体。可他最终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从相国之位上一贬再贬,最终客死他乡。
我十几岁看那段历史的时候一直替他不甘。我多希望他永远都只是翰林院里簪花的少年,可我知道他志不在此。
如今我除去遗憾,却不能再有更多的情绪,甚至不敢为他辩驳太多。
因为我曾经很多次、很多次在别人嬉笑的话语里听到对他的嘲讽。我不是没有反驳过,但我最终意识到,我的反驳并不会改变她们的印象,因为她们想看的是一个颇有文采的风流渣男,而不是真正的元稹。当我听到连我一直崇敬的高中语文老师也在课堂上就元稹一生中的风流韵事大讲特讲并满面愤恨的时候,就已经对改变世人对他的印象这件事绝望了。
最后列举一下常见的但是是假的微之的所谓黑料:
1.抛弃薛涛
考据时间线可以发现他俩甚至没有在一个地方出现过,只不过两地相邻。
为什么不可能去相邻的地方相见呢?因为当时元稹正在被贬的途中。他们俩最近的距离,是我被贬流亡之时,路过你所在地方的隔壁城市。
2.抛弃刘采春
与薛涛的绯闻共同出自《云溪友议》。确有倡优刘采春其人,但此书多处牵强附会,未免可笑。
3.报复李贺
元稹十五岁明经擢第之时,李贺刚刚四岁,元稹嫉妒其才华故而打压他可见完全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