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试探
阿江剃了光头，穿着黄色的囚服与傅慎行相对而坐。
他一向不善言辞，又在牢里呆了这许多日子，早已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傅先生”，又低着头不吭声。
阿江跟小峰不一样。傅慎行对小峰有恩，他还是沈知节的时候小峰就跟在他身边，后来他认祖归宗，却并没有把小峰带过来。但就在一年多前，傅慎行穷途末路的时候，小峰也没有想过独善其身。
而阿江从前是傅老爷子的人，后来去辅佐真正的傅慎行，傅慎行死了，又被傅老爷子安插在他身边，说好听些是辅佐，但也有监视的成分。
但后来阿江也算对他忠心耿耿，不仅成为了他的臂膀，还不惜跟他一起站到了傅老爷子的对立面。现在又帮他顶了些罪，吃了牢饭。
傅慎行很看重阿江，如果说小峰的忠心是对他沈知节的，而阿江的忠诚是对整个傅氏的。
傅慎行知道阿江的闷性子，只得主动开口：“阿江，你的情我记在心上，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再过几年，等你出来了，如果你愿意，就还跟着我，有些事情，还是交给你做我才放心。”
阿江埋着头不说话，待傅慎行起身要走，他才面露难色，抬起头来叫住他：“傅先生！”
傅慎行停下了动作，又转身回来看着他：“嗯？”
他似有些难堪，却又不得不说，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道：“请傅先生帮忙照顾好我的老母亲和妹妹。”
傅慎行淡淡答应道：“好”。
从前阿江跟着傅慎行，虽说不见得家财万贯，但其实也从不缺钱，傅慎行从没亏待过他，甚至手下的人都得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江哥”。
自从出了事后，傅慎行去南边呆了一年，直到半年前才回到南昭来。
他用人变得十分谨慎，小峰对很多事情也不熟悉，最难的那一段时间傅慎行简直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傅慎行知道阿江的父亲很早就死了，阿江的母亲独自抚养阿江和他的妹妹，但傅慎行确实也没细心到去关照阿江家里的人。
他出了监狱的大门，上了车，然后给助理打电话，要了阿江家的地址，却没有直接往阿江家里去，而是吩咐小峰开车回家，再拿出手机，给何妍打电话。
电话几乎是一拨通就被接起来。
“中午要回家吃饭吗？”傅慎行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何妍就迫不及待问道。
“不。”傅慎行淡淡地说，有意逗她。
“哦，那你干嘛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何妍嗔怪着埋怨他，语气里满是失落。
这样的反应却让傅慎行心头一暖，他笑了笑，又道：“先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回来接你去万医生那儿检查检查身体，然后我们在外面吃。”
“好！”闻毕，何妍又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去衣橱里挑自己喜欢的衣裳。
万医生对何妍的身体经过了很详细的查体和检查。何妍除了记忆没有恢复以外，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两人离开万医生的诊所后，小峰又把豪华的奔驰轿车驶进了一片破落的老房子，这样狭窄曲折的小巷，车开进去了就不容易倒出来。小峰透过镜子偷偷瞥了一眼傅慎行，他正蹙着眉，若有所思。傅慎行虽不记得阿江的家在哪里，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地方。
半空中错综复杂地拉着横七竖八的电线，斑驳的白色墙壁显得有些发黄，墙上画满了稚气的涂鸦。小广告撕了又贴，贴了又撕的痕迹随处可见。地上也随处可见果皮、废纸和啤酒罐子。
傅慎行的意识游离了一下，他好像看到十几岁的沈知节就在这样的地方，靠着电线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昂着头抽烟。
小峰可不敢对傅慎行说，“哥，要不您下车走进去？！”，只得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硬着头皮把车往前开。
待傅慎行回过神来，小峰已经把车停在路边，虽说是路边，但其实已经占据了街道大部分的位置。
小峰拿出一个信封下车去摁门铃，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寻常T恤和牛仔裤的女生出现在门口。傅慎行没有下车，他受阿江之托帮忙关照这对母女，却没有必要亲自接触，对他来说，他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他就坐在车上，有意无意间瞥到那女孩儿的模样，又觉得有些熟悉。
他当着何妍的面，给小峰打了个电话，交待了几句。
何妍朝傅慎行这一边探过身，朝窗外看过去，正巧看见女孩儿把信封推拒了几下，不肯接。
“怎么？这女孩儿你认识？”何妍问。
“一个兄弟的妹妹。”傅慎行答道。
何妍眯着眼，挑起眉，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是吗？”
傅慎行明知她是玩笑话，却也顺着她演下去。他回过头，将脸凑近，垂眸看她，笑道：“有危机感了？”
何妍只是轻笑一声，朝车窗外努了努嘴，“看起来你这是自作多情，还不足以让我产生危机感。”
“是么？”傅慎行朝外看去，又轻笑一声，“她会收下的，在生活面前，尊严又算个什么东西！”
果然，何妍看到小峰把信封硬塞到那女孩儿手上，她也没有再推拒。
小峰没有再多说，又跑回来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车刚要开走，那女孩儿却已经跑到了跟前，“傅先生，这些钱算我借你的，将来我会慢慢还给你！”
“不必，这些钱是给阿江的，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傅慎行看了她一眼，便吩咐小峰开车走了。
傅慎行让小峰去查阿江家里的事情，又带着何妍去了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吃午餐，午餐还没有吃完，傅慎行就接到了小峰的电话，阿江出事前，他的母亲刚好做了心脏移植手术，阿江所有的积蓄都在那个时候花光了，现在阿江又蹲了监狱，家里已经没了经济来源，才搬到了那条巷子里。
挂断电话，傅慎行竟发现何妍正一边用餐刀切着牛肉，一边歪着头看他。
“看我做什么？”傅慎行淡淡地问。
“傅先生对兄弟的妹妹很是关爱啊。”何妍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轻轻勾唇笑道。
傅慎行挑眉，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说：“一会儿咱们去一趟超市。”
“嗯？”何妍惊讶地问道，“傅先生这样的大忙人居然有空亲自逛超市？”
“咱们多买些醋，反正你爱吃。”傅慎行又嬉皮笑脸地逗她。
何妍恨他一眼，又自顾自地吃着，不再理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傅慎行看着她羞赧的样子，歪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跟何妍解释道：“她是阿江的妹妹。阿江你也认识的，小峰没来之前，一直是他在帮我干活。后来，出了些事，阿江为了我进了局子，他托我照顾好他的家里人，阿妍，这点小事我没理由拒绝。”
“出事？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了你他会坐牢？”何妍一脸不解，担忧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一个内鬼伙同我身边的人把整个傅氏掀翻了天。”傅慎行一边打量何妍的神色，一边一字一顿地说道：“阿妍，就在我们结婚的那一天。”
何妍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婚纱照片，却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经历过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婚礼。
何妍这样的表现彻底打消了傅慎行的疑虑，看来她并没有想起什么来，本来万医生的判断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但傅慎行还是不放心，特地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阿江和小五，寻着机会试探她。
或许是没有查到傅慎行哪怕一丁点可疑的地方，何妍也渐渐地放下心来，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接受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阵小峰也没有发现何妍有什么逾规越矩的行为。
傅慎行不是没有想过像当初洗去梁远泽的记忆一般洗去何妍的记忆，但使用这样的药物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对于梁远泽，他丝毫不会心慈手软，甚至他死了才更好，但何妍不一样，他不敢拿何妍的健康去赌。
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