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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荷马是盲人?盲人荷马与内心的黑夜

有一个外国故事是这样讲的:某日,一个学者冲进文学院的院长办公室。“惊天大发现!”他喊道,“我有一个惊天大发现,你听了一定也会激动的!我发现荷马史诗不是荷马写的,它的作者其实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古希腊诗人!”

这是个笑话,因为荷马本来就是人们给《伊利亚特》与《奥德赛》身份不明的作者找来的代号。荷马学者多少年来,就在设法弄清荷马究竟是否真有其人,这两部史诗的作者究竟是一人还是数人,是一个时间一气呵成的,还是历经多年多代人的修改编订。反过来看,如果没有史诗文本,“荷马”一词压根就不会产生。在耶路撒冷的死海古卷博物馆里,从一个罐子里掏出来的古老经卷被陈放在牙黄色的灯光之下:我们通过文本感知历史的作用;而在荷马史诗的文字里,我们感知的则是一个诗人的身份。

但荷马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盲人。

依批评家的“通说”,《奥德赛》里的盲人行吟者德莫多克斯,就是荷马的自我指涉,就仿佛中国画家画一幅山水,把自己的形象也添到了画里的一间小亭子、一座小桥或一条山路上似的。乔治·斯坦纳在《语言与沉默》里的“荷马与学者们”一文中也谈了他自己的猜想。他说,荷马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是西方从口述到书写的第一人,最早的“荷马手稿”被游吟诗人组成的团体保存了下来,过了几个世纪后,这两部史诗才在雅典大量发行。“他可以口述,而让一位经师代笔……我宁愿相信,古时候一直流传荷马是个盲人正是与这点有关”,进而,两部史诗里文字较粗糙的部分,再联系荷马本人所处的那个文化史上至关重要的节骨眼,教人觉得如果他是盲人,更容易解释得通。

这是不是说,因为失明,所以荷马写东西比较糙是有情可原的?要那么说,在聋子贝多芬之后,作曲家们都可以别活了。荷马的失明,似乎让人更容易去关注史诗里的听觉以及想象的内容;换句话说,正因为荷马被设定为一个关闭了视觉系统的人,特洛伊围城才会被理解为一个超越于史实之上的故事,才会真正进入神话的领域,就如同后来的《旧约》也同时横跨历史和神话两座山头一样;在书写文学的源头,书面文字并不只单纯是口述文学自然发展的结果,它与想象力的世界同时开启,从此,神话与历史齐头并进。

其实,全世界所有史诗,《吉尔迦美什》也好,《贝奥武甫》也好,它们的作者都可以预设为盲人。听觉、口述和想象力,是他们的赖以谋生的手段。英语世界的第一个《伊利亚特》与《奥德赛》译本,译者是16—17世纪的英国古典学者乔治·查普曼,他的贡献,不只在于帮助这两部宏伟的史诗作为档案流传到英语世界,更重要的是,他被认为译出了原作者的声音。约翰·济慈就是这样认为的,他说,查普曼的荷马是有声的:“我从未呼吸过荷马世界里的纯粹的宁静,直到我听到查普曼朗声地、坦率地说了出来。”

神话之魅,魅在透过文字能听到声音。荷马必须是盲人,若非此,他即使“行吟”,仍无法成为“歌者”——一个能够谛听内心的人物,而谛听的前提,就是消灭视觉,与凡间的明暗晨昏两隔;再用上弗洛伊德的理论,歌者吟出的是潜意识层面的声音,一如斯坦纳所说:“神话比历史更令人难忘,神话编纂者(诗人)是书写潜意识的史学家。”年深日久,“盲诗人荷马”本身甚至成了一个寓言,它的寓意是:人的五感之间构成了一种能量守恒、彼此克制的局面,一种感觉,会压制其他感觉,而视觉,当其重要性被拔得如此之高时(想想4D电影,想想那么多必须靠影像才能捞到一些听众的语言和思想,再想想每天通过各种屏幕抵达大众的信息),我们应该怀疑,人同其内在真实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已十分遥远了。

“有些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我一直记得《小王子》里的这句话。问题是,“看不见的”东西总是不如看得见(当然也可以用语言表述出来)的东西更能说服人,更具速效。爱情终需通过某些象征物(“钻石恒久远,一颗就破产”)来夯实,仿佛两人会不会分手,全指望那业已割下来的、价值十几万元的肉,及其引发的不舍之情。我们进入社会和人际关系网之中,总是优先仰仗视觉,用自己的视线来判断他人,根据他人的视线来调整自己。好坏高低,全是由“表”所决定的。

我一直很佩服《圣斗士》作者的渊博与深刻。车田正美谙熟各种神话、宗教、文化母题,将它们圆润地转化为一个个不无荷马史诗意味的战斗—伦理故事。他让紫龙在面对亚路高的美杜莎盾牌时自刺双目,目门关闭,心门打开,在内心射出的光里“看见”雅典娜——这个时候,女神的柔弱、沉默只存在于想象的阴影之中……各种特征都带上了象征意义,犹如穿上了红舞鞋的灰姑娘一样。

由明而昧的变换,在紫龙本身是逼到绝境的拼死一搏,但漫画只是以最直接、最有戏剧色彩的方式,告诉我们昧的巨大力量。在巨蟹宫被迪斯马斯克拖入死后世界时,紫龙的眼睛就复明了:阴间没有阳光,所以他不再需要内心的黑夜,向外的门和向内的门合二为一了。车田正美也许注意到了《格列佛游记》的第八章,或者,他从古往今来关于“看”的分析中取得了灵感:

格勒大椎巫人岛,相当于阴曹地府,那里到处是鬼魂,斯威夫特的主角在这里见到了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庞培、布鲁图斯,后来,又特地安排了一天的时间,见了荷马和亚里士多德。“荷马长得高大而俊美,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走起路来身子算是挺得很直的了。”他写道,“他的双眼,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活泼而锐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