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阳光的味道》全文

阳光的味道林清玄我在南方一个阳光明媚的小镇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农民。那时候是春末，水稻刚刚收割。春天，金色的阳光倾泻在温暖的土地上，牵牛花在篱笆上缠绵，岭树上的岛鸟在追逐，竹林里的竹笋破土而出。仔细聆听植物破土而出，在阳光下生长的声音，真的是世界上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我和那个农民坐在水稻旁边，水稻已经在田里摊开了。由于阳光的照射，稻谷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泽，农夫的皮肤也染上了浓浓的铜色。我是农夫家的客人。刚才我们一起把稻谷倒出来，用犁把它推平――不是推平，而是把它推到一个小山脉里，一垄又一垄，让“山脉”两边的稻谷同时晒到太阳。小米好像千百年来都是这样晒干的，因为当阳光普照，八爪耙子把垄线推进原来的谷底时，稻谷翻过来，埋在里面的小米全部转向向阳面——这比平面更有效更平衡，简直是阴阳哲学。农夫用帽子扇了扇脸上的汗，转身对我说:“深呼吸。”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他说，“你闻到什么了吗？”“我闻到的是米饭的味道，有点香。”我说。他笑着说:“这不是米的味道，是阳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我迷惑地看着他。年轻的农民把我领到稻子中间，伸手抓了一把阳光灿烂的小米，叫我使劲嗅，稻子成熟的香气跳进我的胸膛；然后，他抓了一把浑浊的小米埋在里面让我闻，没有香味。这个实验让我深感意外，我感受到了阳光的神奇。到底为什么只有晒过太阳的小米才有香味？年轻的农民说他不知道，是在翻稻谷晒太阳的时候偶然发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大学生。暑假里他偶尔帮忙，想象着城市里丰富多彩的生活。由于他在山谷中晒太阳，他发现了阳光的芬芳，这使他决心留在家乡。我们坐在饭边，聊着阳光的味道。然后我几乎闻到了小时候刚晒过的衣服的味道，新晒过的被子和新晒过的书画的味道。光的味道就是从我的童年里流淌出来的。自从干衣机出现后，衣服的味道就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不认为那是阳光。农民有他自己的哲学。他说:“你们都市人不要低估阳光。有阳光的时候，空气的味道就不一样了。就说花儿香。你有没有把阳光下的花和屋里的花区分开来？”我说:“夜来香和昙花呢？”他笑得更得意了:“是一种阴香，不浓。”我只是坐在饭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希望能品味阳光的芳香。看我这么认真，农夫说:“其实不需要深呼吸就能闻到，只是你的嗅觉在城市里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