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wers In Spring
by/阿依达
Character: Josephine Muscat
角色: 约瑟芬?玛丝格特
Film: Chocolate
电影: 《浓情巧克力》
Actor: Lena Olin
演员: 莉娜?欧琳
有些人把经验称为所受伤害次数的总计。所以说伤害,是一种疼痛的经验。
但有的时候伤害并不是像经验那样承受过了就坚强了不疼了,相反,它们让人变得脆弱,越是经历,就越脆弱。
最残酷的伤害往往是多重的,一开始是像烙印一样活生生地烫在皮肤上,心灵上。慢慢的,它就会像发酵了一样不停地膨胀起来,最终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牢笼,紧紧地锁住了人的思想和灵魂。
或许,大人同孩子一样是脆弱得需要安慰的吧。又或者大人比孩子更要脆弱得多,更难逃出禁锢着他们的冰冷的铁窗投下的影子。
所以更需要安慰,需要有人夜晚的时候在他床前轻轻地唱歌,需要有人在他哭泣时递上一包纸巾,需要有人在每天早上与他相遇时微笑着点点头。
仅仅很小的安慰就可以让人平静下来。人是最脆弱的,也最容易驯服。
《浓情巧克力》里Josephine的第一个镜头就令人印象深刻。涂满虔诚的教堂,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听着神甫的祷词。只有一个人例外,卷曲着胡乱绑起来的长发,旧得好象布满尘土的衣服,Josephine,她用惊恐的双眼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望,然后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向前面男孩的书包,轻轻掏出一个小盒子,快速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有时候偷窃会是一种习惯,有些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进行偷窃。这会是一点点的麻醉,人们能在偷窃时的紧张和这之后的窃喜中暂时忘却周遭的压力、烦恼和伤害。
在这个时候,偷窃,是缘于无法逃避的伤害,并不是贪婪的欲望。
Josephine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喜欢偷窃的人。她的动作和打扮让人想起饱经风霜的家庭妇女,操持家务,像磨盘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单调地运转。
让Josephine逃避不了的确实是伤害,丈夫“给予”她的伤害。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是怎样在她精致的额头上留下那样一块不堪入目的疤痕的,也许是同许多“暴力家庭”的男主任一样,在许许多多个醉酒的夜晚,提着个空酒瓶,一脚踹开家门,大叫大嚷,当妻子穿着睡袍冲出卧室想要把他抬进家门时,他用强有里的双手一下子把她推开,然后把墨绿色的酒瓶敲到她的额头上。
家庭暴力对每个妻子的伤害应该是致命的,特别是在那样一个年代,每个女人都认为丈夫是自己的天下,认为结婚了就必须一辈子在一起,认为做妻子就只能在家干活饲候丈夫和孩子。而丈夫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打她,真的就是意味着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所以会变得孤僻,变得小心,自卑,和,苍老。
在许多人都去过薇安充满浓香的巧克力店后,Josephine只是在那一小扇玻璃门前静静地朝里面望了望,当别人注意到她时,又赶忙转身逃走了。那一瞬间她散乱的头发飞舞在风中,发灰的旧长袍,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的脸,还有从她茫然的眼睛里透出的想要进店去尝一尝巧克力的小小的渴望,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让人想要在冷风的凛冽中轻轻地像拥抱一个孩子那样地拥抱她,给她哪怕一丁点的支持。
是同情么。我想不是的。同情是一种骄傲,因为“同情”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生活在上面一层的人对下面一层的人所表示的一种怜悯,是自认为优越的情感。但在Josephine面前,我觉得我们并不比她更高级,而她也并不需要也不会接受丝毫的怜悯。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支撑她的温情的怀抱,一种安慰,来溶解她小小但又固执的恐惧,还有禁锢心灵的铜锁。
恐惧。
恐惧也许是畏惧伤害的自我保护。因为恐惧,人才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习惯于提防他人。
薇安来送巧克力作为见面礼时,Josephine一连问了许多遍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她不相信薇安,不相信有人会给像自己这样“臭名昭著”的人礼物。而在丈夫歇斯底里地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慌乱得把吃下的美味的巧克力全都吐了出来,还不停地用围裙擦手以免吃巧克力的事被丈夫发现。像个做了错事怕被发现的孩子。
孩子,觉得这个称呼对Josephine来说再合适不过,虽然受尽了伤害耗尽了年华,她却依旧像孩子一样的心地善良,容易感动,和相信。
再一次来到巧克力店的时候薇安不在。依旧是灰色的长袍和散乱的头发,Josephine一个人站在清晨的冷风里固执地等,不管多冷多累也不愿离开,孩子一样的倔强。薇安走到面前的时候她笑了,不到一秒钟的微笑,带着一点小小的但却根深蒂固的恐惧——她还不习惯于对人微笑,一如她还不习惯与别人对她的好。
与薇安聊天时她总是说,“people talk”,没有主见、害怕别人说三道四的样子。
主见在她生活着的小镇里是极少有的,大部分的人都缺少主见,她就更不能有。她只能学着他人的做法办事,因为她手无寸铁无力抵抗他人的风言风语。她生活的环境像是一个不动声色的旋涡,表面上安静祥和,可一但有人做出了一丁点违背“传统”的事,就会马上被排斥,被丑化和藐视,甚至被驱逐。
现实不让她有主见。并不是她的错误。
所以她对薇安说,“我听说你不去教堂?呵,那你不会在这里呆上多久的。”
她深知居民们会反对薇安,她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么一个句子,却让人感觉到一点淡淡的哀伤。
人们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按照“传统”,按照他们的意愿去生活,必须成天担心“people talk”,否则就会被这个旋涡所扼杀。他们没有抗争的办法,而Josephine,现实伤害得她连一点抗争的念头都不敢有。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想,Josephine为什么会与薇安那么真心地谈这些事情呢。也许是因为,薇安是唯一一个送她礼物并且说想与她做朋友的人吧。
可怜的,可怜的孩子。
丈夫与她结婚是因为娶她不用花礼金,并不爱她。小镇上的人早上同她打招呼只是为了用她来衬托出他们的高贵,并不是尊重她。
薇安是唯一一个让她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情的人,所以她相信她,来到她的巧克力店里,同她聊天,对她说自己并不爱丈夫,对她说自己是个喜欢说谎的女人。她在谈到自己的嗣后语句断断续续的好象一个自卑、羞愧的孩子,低着头,自嘲地笑,但眼中分明闪烁着泪光。
也许是在遇见薇安的瞬间她开始觉得应该改变自己吧。又或者是那一点点的温情给了她改变的勇气。在一个众人熟睡的夜晚她拼命地敲开薇安家的门,告诉她自己从丈夫那里逃了出来。她大声地,近乎于放肆地笑。并不是开心,而是一种掩饰,掩饰自己的悲伤和彷徨。薇安拥抱她,看到隐藏在她乱发背后的额头上可怕的疤痕,轻轻地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然后Josephine谈到在薇安身上号啕大哭。
有的时候一句温存的话是最容易让人落泪的,因为它能够一下子击中人最柔软的地方。比利箭精准得多。
看到Josephine的伤疤时我的心猛得悸动了一下。
可怜的,可怜的孩子。在残酷的折磨中她再也忍受不了,终于逃离了。镜头没有告诉我她穿着破旧的灰色长袍,提着塞满衣物的行李箱,散乱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和奔跑的单薄得摇摇欲坠的身影是什么样子的。我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去想象,因为那让我忍不住要哭泣。
原来看到她在冷风中流泪和茫然的那一课,我所有的痛和心碎,真的都无法用文字一点一点地铺展开来,一点一点地描绘。
运用米兰?昆德拉的比喻,她像是一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漂来的孩子,河水冰凉而且汹涌,让人忍不住要把她抱起来,收留在自己全部的温暖里。
Josephine,可怜的,可怜的孩子。疼的时候我想,她在寂静得似乎空无一人的夜里会觉得怕么,会因为失眠辗转反侧么,想着梦到从前的不堪入目后她会不会痛苦并且尖叫挣扎着醒来。我想着她睡着时的样子,想着她在熟睡的时候会不会蜷缩成一只虾的姿态,会不会已经在多年的伤痛之后学会了抱紧自己。想着清亮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会不会在梦中惊恐却稚气地笑。
幸好,幸好有那么那么一丝的温情。
温情似乎是一席被阳光晒过的棉被,让人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去拥抱,想要去触及它的温暖。
温情是柔软的,如同人的内心。
内心的柔软使它更容易受到伤害,坚硬的药物和手术刀只会让它更加疼痛,只有温情,只有温情这种细腻柔软的东西,像巧克力一样散发着浓香的东西,才能够救赎苍老的,绝望的心灵。
救赎是一种微笑,一种看得见的温度。
在此后无数个清晨,Josephine开始笑着学做巧克力,开始穿色彩鲜艳的衣服,开始与众人一起进餐,开始为星期日的宴会梳妆打扮。
然后发现她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年轻,变得更阳光得像个孩子。
柔软的孩子。
当丈夫手捧一束鲜花请求她的原谅时,她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竟然就这样原谅了他。心地像孩子一样善良,不会记恨什么人,很容易地就可以原谅和接纳伤害过她的人。
但是,当他请求她回家时她停顿了。
越是血腥、苦痛和残酷的过去,就越不容易被遗忘。尽管人们善于忘记一些令他们伤痛的往事,但是那些记录在皮肤和心灵上的裂口、鲜血和伤痛的愈合是刻骨铭心的。那些伤害早已烙在心里,永远会留下一个或深或浅的阴影,无法抹去。
而家,家本来是最浓情的让人安心的地方。但对于Josephine来说它就是受难所,家给了她疤痕、侮辱和禁锢心灵的铜锁。那些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额头上的带血的伤痛,称她为“愚蠢的母牛”的男人。
她无法容忍他再将她拖回家,拖回她的地狱。
所以她拒绝了,气愤了,在丈夫要求她回家的时候。
“可是Josephine,在上帝眼中我们还是夫妻。”
“那他一定瞎了眼。”
“那他一定瞎了眼。”如此地决绝,而且,掺着一种意想不到的勇气。
原来她早已学会了勇敢、坚强和抗争,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我们没有意识到。
甚至不知道变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当我们突然觉察到时她已经悄悄地走了很远。
又一个深夜,醉醺醺的丈夫闯入巧克力店大闹一场,他用粗犷的嗓门咒骂他可怜的妻子,说她是“愚蠢的母牛”,说她连长柄锅都不会使用。丈夫挥舞着手臂,张狂地狞笑和抱怨,他知道Josephine无力反抗的,他知道她在他面前不敢做任何事。
但在丈夫要掐死薇安的紧急时刻,Josephine迟疑了,半分钟之后,她用一把长柄锅,砸昏了她的丈夫。
丈夫倒地后,她独自立在屋子的中央,抬起头,满脸的骄傲:
“谁说我不会用长柄锅?!”
让人哭笑不得。
那一刻,她的丈夫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她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笑了,第一次,她的笑里没有掺杂着半点的恐惧。
原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在冷风中茫然无措的孩子。
也许伤害和温情,可以告诉人们什么才是他们最需要的吧。就像斯嘉丽在小说结尾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爱的是瑞德,狐狸在小王子要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
人也许真的总是后知后觉,到了觉悟的此时彼刻,幸福其实早就擦肩而过了。
薇安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时Josephine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扑上前去抱住薇安的旅行巷想要阻止她。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Did you believe anything you told me? Did you believe I could be better?”
像是在问薇安,更像是问自己。
可怜的,可怜的孩子。在她好不好不容易开始相信温情和美好的时候,它们却要离她远去了,在她好不好不容易开始憧憬的时候生活又要回到原来的悲惨境地。她真的是比谁都在乎与薇安的友情,因为她是她最艰难的时候唯一的一个朋友,因为她让她拥有了新的生命。可能薇安不知道也并不是特别在乎与Josephine的情感,但Josephine不一样,她几乎把这情感看成她的全部,几乎愿意用下半辈子来报答这份感情。Josephine她真的像是个孩子,在薇安要走时,她问她,“你相信我能做得更好么。”她以为那是她的错,她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薇安才会离开的,所以她自责,而且难过。可怜的,心地善良的孩子。
“ If your leave, everything will go back to the way it always was.”她对薇安说。
“ It is the way always was.”薇安漫不经心地回答。
“ Not for me.”
第二次听到她决绝的语句。决绝地,像个固执的孩子。
接下来的一天,当薇安带着女儿准备离开时,拉开厨房的门,惊讶地发现Josephine同那么那么多小镇上的人一起做巧克力,大家看到薇安,然后,善意地,微笑。
那一刻,推开房门,温情扑面而来的感觉,让人想流泪。
Josephine走到薇安面前,对她说:
“来,尝尝杏仁的味道怎么样。”
一如她们初次见面的夜晚。
薇安笑了,点点头。
Josephine聪明地用这样一种方法打动了薇安,保留住了自己的最珍贵的情感,和,充满欢乐的新生活。
那是一种抗争,对生活的抗争。在那么那么多的曲折之后,Josephine,终于拥有了抗争的勇气,和力量。
记忆深刻的是Josephine在周末宴会上跳的舞蹈。她穿着印有粉色花朵的裙子,夸张地迈着步子挥舞着手臂。极有趣的现代舞。在发现丈夫远远地轻蔑地望着她时,她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故意要惹他生气地,跳得更加欢快了。
像个可爱的任性的孩子。
电影的最后,Josephine接管了一家咖啡屋。暖暖的粉红色的咖啡屋。路过镜子的时候,她冲着里面的自己微笑,安静地,在喧闹的小店突兀出一片淡定的祥和。
伤害过后,幸福终于定居。
《浓情巧克力》里Josephine并不是女主角,但我却无法抑制地被她感动了,是在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之后偷走小男孩金色的盒子的时候。
也许是冷风里她呆呆地望像巧克力店的时候。
也许是她半夜里拼命地敲响房门的时候。
也许是她朝镜中的自己微笑的时候。
也许是她拒绝丈夫的时候。
也许是她跳舞的时候。
给人一种想要拥抱一个孩子那样拥抱她的感觉。
看完电影之后不停地想起她的样子,散乱的卷发,茫然的眼睛,还有小小的惊恐。真的像个孩子。Josephine,可怜的孩子,虚弱的孩子,孤独的孩子,柔软的孩子,决绝的孩子,安静的孩子,可爱的任性的孩子,心地善良的孩子。
原谅我,竟然如此地把一个年龄与我母亲相当的人称作“孩子”,但是,真的抑制不住,想要这样子称呼她,想要这样子给她一个冷风中淡淡的支持。
也许孩子,并不在于年龄,在于心灵。心灵纯真善良,便是真正的孩子。让人想要安慰,想要轻轻地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孩子的心灵是洁白而柔软的,圣洁,不容亵渎。
突然觉得Josephine就像是花朵。孩子一样的花朵,或者是花朵一样的孩子。北风凛冽的冬天不是她的花期,所以在温情的春天,她才回光鲜亮丽地爱放了。
春天总是美好的季节。
春天是温情的花期,Josephine淡淡芬芳的花季。
春天来了。幸福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