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学毕业到2005年迈入国家公务员队伍,成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我混社会的那些年,唯一让我自己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我把混社会和混江湖区分了开来,我把生活所迫和人的底线和尊严区分了开来,我不仅在努力适应眼前的苟且,也在不断憧憬诗和远方。
工作之后,从警之前,我没有放弃对英语的学习,因为我知道,在夫子庙地区,外国游客非常多,学好英语一定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因为一直在努力学习,所以当一对英国夫妇来到超市购物,想要买剃须刀的刀片时,我才有机会上前为其提供翻译服务,从而在超市同事面前得到另眼看待。以致于后来,凡是有外国游客入店购物,也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哪种肤色的,说哪国语言的人,客服都会用对讲机通知我前去导购和服务,虽然很多时候,我都听不动他们,他们也听不懂我,但这一点没有影响我学习的乐趣和动力。
从警之前,为了锻炼写作,我去珠江路二手电脑市场,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又去苏宁买了一台打印机,又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自由撰稿人投稿全攻略。于是在小校场那几个平米的出租屋内,就有了一个种植希望和梦想的地方。
每个休息的日子,我都要买来几份报纸,刚开始我写时事评论,后来写雨花石副刊,写扬子晚报文艺版,再后来投稿读者,投稿青年文摘。虽然刚开始,投出去的稿子从来没有回音,哪怕是一个答复的邮件都没有。但我觉得,那都没什么关系,至少我认为,那一定是编辑看过我的文章了,否则他怎么知道不用呢。
当我第一份心情往事《天山上的来客》在青年文摘上发表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如果不去努力,并且不去坚持这种努力,永远都不会有可能的那一天。
从警之前,我努力逼迫自己多读书,就如同单位办公楼电子大屏上时常会打出的那一行字对我的激励一般,“读一本好书就仿佛和一位高尚的人谈话”,我觉得当自己没有能力去行千里路时,读好书,是我们正确了解这个社会,并且能够不断完善和提升自我的最好灵丹。因为那些书本中的一字一句,都是作者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功力炼化出来的妙药,我们每服食一颗都会增加不少内力。
回首大学毕业到从警之前的四年时间里,除去在上海培训的九个月,其实真正混社会的日子不过30来个月。虽然时间不长,可是仿佛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即便让这个世上最为优秀的导演来安排,似乎也不可能如此完美地安排这么多情节,这么多故事,在一个主人公的身上如此不着痕迹、自然而然地发生着。很多十分矛盾,很多毫不相关,很多不可思议,很多平淡无奇,很多充满无奈,很多满载人性的事情就这样没有丝毫违和地发生了。
当我把这些文章和对过往的回忆发在朋友圈时,好多同学在鼓励之余,都会悄悄滴私信问我,尤其是那些知晓我曾经因为病痛离开心爱的工作岗位的朋友都不免担忧地问我,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如此年龄,忙着回忆,是不是…。
我一一回复,身体已经恢复,一切都好,如此年龄,忙着回忆,是因为,我怕自己到了必须回忆的年龄,会忘记很多很多。
混社会的这四年,除了我前面说的人和事,其实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似乎不得不说,那就是关于对于金钱的态度。在社会漂泊的这几年,很多次,为了钱,为了生存,我都曾试图突破自己的底线,都曾在法律与道德的边缘游走,甚至是一次次地踏进过灰色地带。
刚开始在超市工作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从来不够一个月开销,基本上13号发工资,18号左右,口袋里就没钱了。 要交水费,电费,房租,手机话费,信用卡等。好在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好在那个时候,信用贷款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孔不入,不然我或许就不是入不敷出,一贫如洗这样简单了,很可能早已债台高筑了。
即便如此,那个时候,为了维持每个月经济上的收支平衡,经常做的事情就是从这张卡里,取点钱出来,然后去还另外一张卡。记得有一次,实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看到街头的无偿献血车,我甚至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去卖血,那个时候,听说,地下黑市卖一次400ml的血,至少可以有几百块钱的收入,我甚至还有意识地打听到究竟身边卖血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庆幸的是,我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往事,确实有不堪回首的时候,但是回首这些往事,绝不是为了告诉自己,现在要好好享受生活以弥补曾经经历的伤痛,也绝不是为了对镜自怜,哀叹人生苦短。其实从最开始,我就是想写出来对自己的曾经有一个回顾,也担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片段会模糊,也想着以后给孩子们看看,也曾年轻过的父母,走过怎样的人生路。
当混社会的故事写到第三篇的时候,就有同事对我说,已经把文章带回家给孩子们看了,希望他们能够从中看到生活的不易与社会的艰辛。但我想,其实,每个人的生活环境很大程度影响了他们将以什么状态,什么身份,什么角度跳入这个社会。社会也是分层的,也许有些人,一辈子都只在自己的那个层面里工作生活,也许有些人一辈子都会在不同的社会层面里穿梭。
在我的微信里,有一位镇江的战友给我留言说,为什么你混社会的那几年有那么多的故事发生,那么精彩,而她混社会的那几年,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平淡无奇。我回复她说,其实时光荏苒中,对于我们常人,岁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东西都差不太多,只不过有些人喜欢时常咀嚼罢了,嚼着嚼着就有味道了,有些很苦,而有些却很甜。
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样的经历,对于人生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但是我想说的,这样的财富再宝贵,于我来说,如果有来生,我也不期望再经历,对于我的孩子来说,我也在努力让他们避免经历。因为,很多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远不如发生在别人身上更能为我们所接受,幸福感更强。
因为写这段回忆,很多失联已久的朋友又联系上了,自从有了微信,真感觉世界太小,朋友圈与朋友圈之间的距离,不能用长度来度量,而是要用时间来把握。有些都不是秒能表达的,而是要用到分秒,毫秒。
在后台的留言里,有我以前的超市促销大姐,有我以前的感情女友,有我同居多年的同学,还有来自全国各地各个监狱的战友,他们每天的留言都几乎一致,那就是,还有吗,还有下一篇吗?什么时候能够写到我呢?
我有冲动把混社会写到二十篇,三十篇,可是,我想人生的停留,尤其是在某个时间段的停留,还是不宜过长。如果说从警之前是一种社会经历的话,那么这种经历在当时来说,无疑是痛苦的,即便如今看来似乎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甚至很多人都非常遗憾地对我说,真希望自己也有如此经历。但只有身处其中,一路走过来的人才知道,我们经历了多少次哀莫大于心死的苦痛挣扎。
当然,一路走来,苦痛并不是主旋律,我时常在困境中为自己凿出希望之光,然后努力地朝着希望走去。在刚毕业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工作不要强求,考研才是自己的奋斗目标,在考研的战场上失利后,我告诉自己,学习固然重要,生存才是硬道理,所以把目光又投向了职场,当找工作遇阻受挫时,我告诉自己,哪怕是打工,在这个城市,也能活下去,当非典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重大抉择时,我告诉自己健康地活下来,对自己,对这个家庭比什么都重要,当在超市工作不顺时,我告诉自己,要学会在困境中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学会如何让自己快乐工作,当考上公务员时,我学会了如何遇事不慌,处事不惊。或许你会认为,我是经常在让自己成为阿q,但我想说,面对生活,偶尔的游戏,也是一种豁达的表现。
从警之前的25年时间里,有很多的点滴我都用心记录了下来。除去大学毕业后,从警之前的四年时光,还有大学四年里的故事《无悔青春》,还有高中三年,我为我们班级同学们写的回忆录《瞧,这一家子》,还有初中前的《我的童年》,它们***同织就了我从警之前的人生画卷。
每一部分的画卷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也不是附属的配角,我认为都同样是我生命中主旋律的一部分,没有它们的存在,从警之后的我,也不会无时无刻不在为生活的精彩,工作的价值与意义去努力拼搏。
从警之前的我,看似漂泊,看似苦闷,看似居无定所,身无分文,落魄到饥不择食,有奶便是娘。但,其实,身处其中的我,并不消极,并不沉沦,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丢失底线和原则。所以,我也并不认为从警后的我就比从警之前的我更加优秀,所不同的是,从警前后,随着工作性质,工作岗位的变化,我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有些是自己能够感知的,但更多的是从警前无法察觉的,这不是某个人能够决定和影响的,而是整个社会都在如此运转着。有时候,有些变化,我并不喜欢,但更多时候,我是在其中努力地找寻价值与意义,用心地去珍惜因为这种身份的转变给我带来的一份份以前所没有过的幸福。
2005年8月10日,我开始了从警前的最后准备,前往监狱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实习工作,一个月实习后,我将前往镇江警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岗前培训。
可就当我满怀着对从警生活的憧憬与梦想开始我的实习之旅时,我的爷爷去世了。
那是我25年来,遭遇的第一位直系亲属的离世。当我在监狱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彻底懵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状态去面对我的亲人,奶奶,父母和姐姐。因为,我甚至都还没有机会为病中的爷爷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
至今我还一直懊恼的就是,如果我有今天的经济能力,如果我能够在爷爷病重的时候,毅然决定把他接到城里来住院治疗,如果我能够再多一些责任担当,我想爷爷一定能够如同奶奶一样健康地活到今天,看到他的曾孙、曾孙女了, 那我们这个家就有了完整意义上的四世同堂,就有了另外一种幸福了。
不过,后来,我也原谅了父母,也原谅了我自己,世事无常,我们谁也不可能在某个时间点上,做好应对任何困难和突发情况的能力,因为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测的。可一旦我们有某种能力应对自身遇到的问题时,就千万不要退让和推诿,否则真的就会遗憾终生。所以当后来奶奶身体有病时,我都会第一时间把她接到省城的医院来检查,住院治疗和做手术。虽然在农村,都有个不成文的,心照不宣的,大家默认的做法,那就是老人一旦生病了,如果是小病,就花钱看看,如果是大病,就不要再花冤枉钱了。
刚开始,我有些不能理解父母们的举动,对于病中的奶奶并不那么急切去安排治疗,后来,我就渐渐理解了,毕竟他们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们也是在这样的乡风中长大的。他们看到的,听到的,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没有人会指责你,会笑话你,甚至看不起你,毕竟对于七十大几岁的老人来说,动手术的风险有时候甚至比疾病本身的风险还要大。而这样高风险的手术和治疗,所需要的花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
奶奶前后因为治疗肺部、胆部的疾病,手术花费了近十万元钱,每一次我都先把钱垫上,坚持要求把手术做了。经过三次大手术,奶奶的几个多年的老病都治愈了。我有时候会对奶奶开玩笑地说,她80岁以后的命,是我给的,以后她的命归我,我不说可以去天堂,她就必须留在人世间陪我们。而奶奶则会笑着说,好好好,你让我活多久,就活多久,只要你们不嫌我碍事就行了。
转眼奶奶就要九十岁了,十年前花了十万块钱,给她做了三个手术,换来了她十年的健康生命。我觉得是值得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很多时候,老人看似已经退出了人生舞台,但没有老人在,家就散了,不少兄弟姐妹从此就只是多了一层血缘关系的朋友。逢年过节,不再有必然相聚的理由,你有你的忙,我有我的忙,很多兄弟姐妹只有在清明上坟时才会相聚在一起。
真正走入警营的时候,我恍如在梦中。这不是因为那时的我认为监狱人民警察这份职业有多神圣和崇高,而是因为,那时我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生活状态,在这里是可以实现的。因为,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初中毕业时,我瞒着父母准备不考高中,而去偷偷去报名参军的经历,如果不是因为年龄不够,或许我的人生早已改变,我又想起了我高考的提前录取志愿就是填的军校—南京政治学院,我报考的专业就是军事新闻和军事史,如果不是误解了军检复查对裸眼视力的要求,提前去做个激光治疗,我现在应该早已成为在某个战区里的新时代的军人了,我还想起了,在大三时,部队到地方院校征招大学生入伍的事,而我却因为在打篮球的过程中右后脚健撕裂而又一次与军营生活擦肩而过。
当我这一次站在监狱大门口时,当我以一名人民警察的身份穿上那一身警服时,虽然面对的是警营而不是军营,但于我来说意义是一样的,那就是从此成为了一名有纪律约束,有责任担当,有政治使命的人。
似乎那一刻,才把我这样的一个个人与这个社会,与这个国家联系在了一起,似乎在那一刻,才意识到,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为家人生活的更加幸福,更是为了这个社会的和平安宁,为了这个国家更加繁荣昌盛在贡献力量。
当我站在监狱正缓缓打开的大铁门门口时,我其实在思考,我应该用怎样的情怀去拥抱这份姗姗来迟的生活,并且能够初心不改地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