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是一个残酷的作家。
他在《看不见的城市》里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很容易切断你的神经,让你在每一个丧偶的傍晚或夜晚,都渴望把自己的心声告诉对方。
他说: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文字固定,就会在现实中被抹去。就像凯尔·波洛不想告诉别人他的威尼斯一样,我也尽量避免告诉任何人关于她的所有故事,只是怕一下子失去她。或者说,当我讲其他故事的时候,我已经一点点失去了她。
把这些话写下来,水总能扑灭火写的字。
承认吧,我的朋友。
其实你和我一样善于伪装,善于在人前保持另一副皮相。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源于我的自卑,我所有的英雄主义都来源于我内心的软弱,我所有的似是而非都来源于我内心充满疑惑。我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我很讨厌自己的深情。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就是在流放中四处流浪,其实只是为了掩饰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驻足的地方。
我以为总有一种爱会阻止我。但那种爱是什么呢?我遇见了你。在我们最年轻的时候,爱情就是疯狂的咀嚼对方的身体和灵魂,把对方的肋骨拿出来给你酿酒。就是把我生命中的狂喜和疯狂再次放大,让我误以为世界上行走的所有巨人都是悲伤的。
在最明媚的早晨,我沿着河边为你而来,你阴沉的云却是萧瑟的。
在最温暖的夜晚,我又为你南下,你的暮色却无边无际。
我真的在夕阳下拥挤的商道、陌生的城市、码头看到了你,你成了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整个世界围绕着奇妙而奇妙的丝线,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编织成无数繁华的图案。
我的眼睛,已经被黑夜浸透,深如砚台却毫无用处,只想看着你。无时无刻不在观望,挥霍着所有的美好时光。在许多分离的时刻之后,我想默念你的名字,千万个你甚至不知道的名字。你是我的毗湿奴或梵天。只是默默的,在现实中一言不发,误以为可以在唇齿间倾吐人生所有的暗流。
但在希伯来语中,沉默和毁灭同根同源。
这是一个极其可笑的时代。我们期待爱情、忠诚、谦逊、隐忍、牺牲这样美好的词语,但这本来就是一个任何词语都在被舆论摧毁的时代。这就像乔伊斯悄悄地让布鲁姆接受奥德修斯,并把他滥交的妻子变成佩内洛普。我们都有涂鸦的欲望,想把课本上庄严的头像换成充满黑色幽默的形象。
你很难抑制一种恶意,尤其是在这个以自由为口号的时代。用戏谑的语气嘲笑所有沉重的事情然后走开。你期待爱情,却习惯于对看似不值得、愚蠢的爱情嗤之以鼻或一笑置之,从而间接告诉大家,我没有卷入任何一种爱情或事物,但我是安全的。
人有时候很奇怪,即使习惯了性情,但面对一些极端情况时,却争先恐后地站在绝对理性的角度,假装不情绪化,以求不败。
那样的话,我希望我一辈子都是一个战败的将军。
如果我把我的一生写成一本书,我希望那本书可以取名为《我,堂吉诃德》。
是的,堂吉诃德,最典型的理想主义者,最失败的英雄。如果人生是一场类似摩托车的疾驰,那么一开始就应该用激素作为燃料。青春期过后,荷尔蒙用光了,理想主义、英雄主义、自负的幻想可以加到油箱里,甚至我们可以在最后点燃自己榨油。
一种精神、一种理想、一种执念的淡化,总是需要无限的时间和语言去处理。塞万提斯勾勒的略显迂腐的老人,在现代人心中已经比真正的骑士更有血有肉了。这是一个很敷衍的时代,漫画会比长诗更深入人心。
唐吉诃德用长矛对抗风车的画面被无数人嘲讽,比一万个骑士单膝跪在玫瑰丛中,把头献给阳台上的女士们的故事还要精彩。塞万提斯的长篇笑话让骑士精神和理想主义成为令人担忧的白日梦。堂吉诃德在书页中转过身,一脸严肃,陈述着自己的精神——一种被后人视为温柔的玩笑。
大仲马8岁的时候,就敢背着火枪到处找上帝决战。但在《三个火枪手》中,他在描述达达尼昂进入巴黎时,仍不得不轻描淡写地取笑他的剑和马、波托斯的斗篷和阿拉米斯的手帕。同样的,2000年前的游侠使用武力违反禁令,为他国之剑而战,而今天与采花人争夺地盘,为美女脱衣疗伤的君子们,也被冠之以侠客。
像堂吉诃德一样追求爱情和荣誉,一个名词被时间冲淡,变成一个你不相信的笑话。
几乎很多作家都嘲讽过理想主义带来的僵化、幻想和墨守成规,但绝不是嘲讽理想主义本身。福楼拜的通俗小说,塞万提斯的轻浮骑士小说,简·奥斯汀在乡绅中对礼仪的微刺,拉伯雷被他的巨人开的玩笑,屠格涅夫与流浪知识分子的阴暗对比——人们所厌恶的一切都是虚伪、刻板、乏味、沉闷、自吹自擂。
既然理想主义适用于任何时代,当然也适用于这个一切都在被嘲讽、被解构、被沉沦的时代,我们真的需要这些道德和精神来支撑。促使我们反对这些精神的,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理想主义。我们心里都权衡过,做一个悲剧英雄的代价太高了,但谁又愿意永远做一个安稳的平庸者呢?
毕竟在这个人人厌恶虚伪的时代,严肃地谈论谦逊、荣誉、牺牲、勇敢、同情、诚实或正义,会让你显得幼稚或虚伪。无论你说什么,人们都会理直气壮地说:不要试图用你的思想来影响我,但最后,每个人都会死在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里。
就像万青的《十万个嬉皮士》,把一个年轻人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惨烈搏杀描写得很优雅,就像一幅反差强烈的浮世绘。“前无去路,后无来者”,而是“我讨厌争执,不善言辞”。这几乎是当代所有抑郁症年轻人的预言:二流大学毕业生不愿意削尖脑袋出国。面对消费潮和饥饿父母的冲击,他们只能选择与社会抗争。我甚至没有勇气像塞万提斯笔下的老人那样独自出门。
在江洋的翻译版本中,堂吉诃德的结局非常仓促,他的意思仍然没有完成。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另一个结局,大意是堂吉诃德经历了很多失败和痛苦,终于在回家的路上,头脑突然清醒,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此时的桑丘已经疯了,他怀念堂吉诃德生活的那个浪漫而丰富的世界。
现实世界的平庸和冷漠让人难以忍受。生活不应该像书上说的那样平淡安静。他希望他的主人会好起来。又是一个夏日的早晨,野花盛开,又要上路了。
至少多带点酒吧,因为人生不算什么。
前几天看了马良的告白,真心喜欢这个标题——献给敢于面对幻灭的理想主义者,献给所有未曾谋面的肥禽,献给曾经幻想万里飞天的人,献给漂泊的梦,献给离别后重逢的爱。
打开书,序言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我生命中的每一个冬天,我的身体里都住着雪,大海和所有在这个世界上漂泊的恋人。
图为马良的素描——凶猛的海啸来自俯瞰,一对恋人站在海啸前,手牵着手,从容不迫。令人叹为观止。
我不能说,因为这是关于爱情的而且是关于爱情的,五分钟后我就震惊了。只是在这种不可避免的幻灭基调上,图片、文字甚至书籍让所有的悲伤弥漫开来。那么,你能告诉我是爱情先来还是孤独先来吗?是先有幻想,还是在此之前就幻灭了?
然而,再精致的文字,再精美的画面,再优质的铜版纸,也无非是这几个关键词:爱情,孤独,童年,梦想,忏悔,幻灭。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样的话不愿意花时间去想,也不愿意去面对。他们觉得没用,最好把时间都集中在自己的生活上。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必须用一生去面对和抵抗这些文字的入侵,在蜡烛燃尽的漫长黑夜里,在无法依靠的不切实际的领地里,用爱和热爱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又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告白书,只是有些人不够敏感,没有表达出来。敏感其实是一种很残酷的天性。今天我才明白,苏东坡的绝句:“但愿我能有个傻孩子”,其实是对孩子的大悲。
敏感不仅有利于创作者,也折磨着他人,只留下心里无缘无故的大雨,到最后连印记都难以抹去。所以,上帝在赋予一个人敏感属性的同时,其实也赋予了他追求和对抗孤独的使命。
我的命运,或许就是尽一切可能去抵抗命中注定的虚无感。
这听起来很可笑,但与孤独作斗争永远是一件美好、高尚、美妙、可敬的事情。这种斗争似乎永远是一场无望的堂吉诃德式闹剧。
即使你知道你的奋斗可能永远不会成功,你的人生也不会变得平庸和愚蠢。我更喜欢读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文字,也许实际上,它们真的比一些不着边际的现实励志布道更好。
总有年轻人愿意为理想而死,所以死吧,年轻人,骄傲地死吧。我们会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相遇。
我相信上帝会善待那些勇敢深情的人。
我记得给你讲过阿黛尔·雨果的故事。
她是维克多·雨果最小的女儿,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爱。她嫉妒她的姐姐利奥夺走了她父母的爱。她生活在父亲的光环或阴影中。她敏感又没有安全感。她渴望有人真正爱她,把她当成唯一。当她在最单纯浪漫的年纪遇到一个英俊的上校,她被追求,被诱惑,甚至失去了童贞。她告诉自己,她爱他。不顾大海和他结婚。顽固有病。疯狂。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假装怀孕,阻止他结婚。她的母亲在另一个地方去世了,她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去了非洲。
只是可悲的是他总是像嫌弃旧鞋一样避开她,甚至讨厌。
终于有一天,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根本认不出他,冷冷的走开了。长期的颠沛流离和精神压力彻底压垮了她。她回到父亲身边,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余生。在雨果的葬礼上,举国哀悼;一代作家的女儿悄然离世,却无人知晓。
她是阿黛尔·雨果,正饱受爱情之苦。她身上带着那个时代的烙印——高贵而执着。她不会做违背自己性格的事,这是她一直捍卫的高尚。然而,那段近乎病态的感情,却彻底燃烧了自己。
我想用不可预知的爱来抚平我的不安,结果只能让我更加不安。
有些人的一生,注定要演绎传奇,为悲剧做注脚。他们的爱情总有一种跳进黑暗和毁灭的欲望。而这种终极的黑暗和毁灭,有着绝对的美和绝对的力量。就像《密西西比美人鱼》结尾,主人公一遍又一遍的说“爱是悲伤的,爱是受伤的,爱是不快乐的”。
你睡着的所有夜晚,你小时候的每一个梦,我都去过。
那时候,你没有让零散的疼痛形成你的骨骼。那时候,你不用被人抓住脚踝,放进黑暗的冥河里擦洗身体。那时候,你没有因为这样一个问题而感到绝望,没有在漫漫长夜里失眠:“为什么我不能富有?”为什么我不能更有才更厉害?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总有人带着悲伤投入无尽的黑暗,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唯有月亮,承载着千年的秘密,依旧残酷而明亮地转动着,洒下永恒的月光,让人心碎又欣喜若狂。我爱这又冷又深的月亮。这是众神的身体。它知道所有人的愿望、希望和不可告人的黑色秘密。
愿你幸福,不再哀叹月色。
愿你光明,再也不用在月光下忏悔。
我们从未爱过任何人。我们只是爱自己关于谁可爱的想法,我们爱自己的想法,我们爱自己。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带着这种信念过着孤独的生活,一切都沉默如谜。生活中很多东西都会破灭,但并不妨碍我们相信并活在美好的幻觉中,享受幻觉放大的快乐。
所以我喜欢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比喻。
阿托尼花园里的玫瑰,那些来去匆匆的玫瑰。
那一天,他们出生,也在那一天死去。
对他们来说,光是不朽的,因为他们生于日出之后,死于阿波罗离开之前。
让我们把生活变成一天,就像他们一样。
我们活着或相爱的那一刻,前后都是夜晚。
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想勇敢,用最激烈的言语和行动告诉别人:我最强,我无敌。
但我不能否认,只有我深爱的人或事才能打败我。
有时候生活就像一场精神和肉体的斗争,谁也逃不过。区别在于死的部分多还是少,区别在于活下来的部分是不是你。
加缪蛊惑了我:要了解一座城市,更便捷的方式是问那里的人是如何工作的,他们是如何相爱的,他们是如何死去的。但在这个国家,似乎“如何去爱”并不那么重要。在这样一个生活艰难的时代,爱情并不是那么重要。这片遥远而深邃的土地,很难解释它是如何孕育出这样的荒谬。
人总是这样,突然想写点什么,但大部分都莫名其妙。也许是为了纪念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个晚上,也是为了纪念所有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但是,我只能说,我愿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手能碾碎我。
你有没有在冬天的清晨,在清冷的月光下等过你的爱人?等待汽笛尖啸,从晨雾深处靠近,浓烟滚滚的庞大列车,就像一条垂死的巨龙从雾中呼啸着跌跌撞撞,呼吸着最后一口气,死在你面前。而你,像一个不战而胜的骑士,把你的爱人从龙的肚子里救了出来。
你真的为自己的理想做了最后的奋斗吗?有人说我们年轻人的经历太平庸了。我们没有反战示威,没有婴儿潮,没有爱之夏,没有迷幻药和垮掉的一代,没有艾伦,金斯堡和凯鲁亚克。但我们有更疯狂的历史,更痛苦的现在,更难以描述的未来。只是现在写歌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
生活本身就很现实,每一次接近完美都要多付出一分。看似理想的背后往往是最不如意的时候,但有些人会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打磨掉。正因为如此,生活中仅存的浪漫精神和理想主义才显得尤为可贵。
请努力保存自己愿意赴汤蹈火的勇气,像保护风中的蜡烛,不能让它熄灭。请继续用那些古老的方法去爱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人,哪怕注定毁灭,灭绝。你不能花一个青春的时间哀悼青春,然后花一个老年的时间害怕变老。在我最好的时候,我必须用我所有的力量和所有的情感。去做一件事,去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