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未成年的时候,没有人关心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可以被无条件地爱着。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吃打嗝,我们可以不顾别人感受的大喊大叫,我们也可以不赚钱不交权贵朋友,但我们依然是周围人关注的中心。
一旦我们成年,就意味着我们要在这个充斥着势利小人和冷酷面孔的世界里争取一席之地。这些人的影响让我们感受到了身份焦虑的关键。虽然有些朋友和恋人承诺永远不抛弃我们——即使在我们破产、名誉扫地的时候,他们也会陪着我们度过(有时候我们真的相信他们)——但现实相当残酷:我们身边有很多势利小人,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他们势利的目光下。
在英国,“势利”一词最早出现在19的20世纪20年代。据说也和当时牛津剑桥大学的一个习惯有关。当时的牛津和剑桥大学通常有意识地在考试花名册上区分普通学生和贵族子弟,习惯在普通学生的名字上加上“sine nobilitate”(拉丁文,意为没有贵族血统),缩写为“S. NOB”。(也就是现在英语里的势利眼,意思是势利眼。)
“势利眼”这个词的原意是指没有显赫地位的人。但是这个意思到了现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几乎和原来的意思完全相反。指的是因为别人没有社会地位而看不起别人的人。很明显,人们用它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用它来形容一种对他人的歧视,这是极其错误的,应该受到嘲讽。
威廉·萨克雷的《势利者的脸》(1848)是最早的关于这个主题的作品之一。他在文章中指出,在过去的25年里,势利小人“像铁路一样蔓延到了英格兰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在这个所谓的大英帝国,你随时随地都能遇到这些势利小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但其实势利不是什么新鲜事,平等精神才是;在平等精神的视角下,传统的等级歧视的做法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至少在萨克雷这样的知识分子看来是如此。
和势利小人相处会让我们生气,也会让我们紧张和气馁,因为我们会觉得自己内心的自我是那么的渺小,也就是说身份之外的自我是那么的渺小,根本改变不了势利小人对我们的歧视。我们可能拥有所罗门的智慧和奥德赛的足智多谋。但是,只要我们没有一个被社会认可的身份和地位,我们所有的优势都是虚无的,势利小人只会无视我们的存在。
人在年轻的时候,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一无所有,却依然被爱。作为婴儿,他们无法用世俗或物质的方式回报爱他们的人。他们被爱着,被关心着,却一无所有;他们可能不听话,大声嚎叫,发脾气,但他们仍然是被爱的。从本质上来说,成年后的爱和童年时从父母那里获得的绝对无条件的爱没有区别。正因为如此,我们很难接受势利眼以身份取人的做法。
长大后,我们得到的爱取决于我们的成绩:必须懂礼貌,在学校成绩优异,然后在社会上获得一定的地位和声誉。这些努力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他们的动机和愿望其实相当平淡,无非是想找回我们小时候拥有的那份满满的无条件的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努力争取的辉煌成就,和我们小时候坐在厨房地板上睁着无辜的眼睛试图搭积木的行为没什么区别。
因为我们对爱情的渴望是如此的明显,只有最笨拙的势利小人才会承认,他们在交朋友时被对方的权势和威望所吸引。把对方的权力和名誉作为请对方吃午饭的理由,不仅是抹黑,还会让对方有被侮辱的感觉,因为一个人的权力和名誉是最本质的,也是最难保持的东西。虽然我们可能会失去力量,变得默默无闻而不等待死亡,但我们小时候对爱的渴望从未停止。聪明的势利者知道,他们应该让被奉承者知道,他们在乎的不是被奉承者当前尊贵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他们也可能注意到这些被奉承者作为外交大使使用的汽车,报纸对他们生活的报道或他们在公司担任董事的头衔,那纯粹是一种巧合,只是对他们的一种深刻、纯粹和尊重的象征。
然而,虽然这些势利小人挖空心思拍马屁,但被拍马屁的人很可能看到了这些盛大贡品背后的无常。所以,马屁精会离开势利眼,是因为他们害怕有一天,与身份无关的真实的自己会被他们理解。
势利者只在乎别人的名声和成就。一旦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声和成就发生变化,这些势利小人很可能会改变他们所谓最亲密的朋友,上演一出悲喜剧。
在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1922)一书中,一个中产阶级的叙述者在19的结尾,在巴黎一个雾蒙蒙的傍晚,赶到一家非常高级的餐厅和他的一个贵族朋友共进晚餐。他的朋友是圣卢侯爵。他先到餐馆,但他的侯爵朋友来晚了一点。到了餐厅,餐厅的服务员见他衣着寒酸,姓氏也不是名门望族,就断定是一个无名小卒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他们表现出相当的傲慢,把他领到冷风口的一张桌子前,那张桌子对他的服务一点也不殷勤。
大约一刻钟后,侯爵到了,认出了他的朋友。在餐厅员工眼里,解说员的地位迅速上升。餐厅经理开始向他深深鞠躬,帮他打开菜单,并用华丽的辞藻请他介绍当天的特色菜,甚至称赞他的衣着,试图让他不要把这些特殊的殷勤与他和侯爵的关系联系起来,有时还会微笑,仿佛在表明这一切殷勤都源于他内心对讲述者的尊重。当解说员想要一些面包时,餐厅经理立即把双脚并拢,大声说道:“没问题,巴伦先生!”“我不是男爵,”我讽刺地带着一丝悲伤告诉他。该死的。“没问题,伯爵先生,”我还没来得及做第二次辩护,他就走开了。你可以想象,如果我有第二次答辩,我一定会被提升为侯爵。"
无论餐馆员工对讲述者态度的改变看起来多么令人满意。它的意义还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餐厅经理根本没有改变他极度势利的价值判断。他只是在他残酷的标准之内做了一些改变——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遇到一个圣卢侯爵,或者一个白马王子,向世人证明我们拥有同样高贵的心。更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在寒风中坐在桌子上“享受”我们的晚餐。
隐藏在我们内心的恐惧,其实才是势利的唯一来源。看清这一点,就能对势利有清醒的认识。对于那些非常确定自己地位的人来说,他们没有心思把故意矮化别人当成某种惩罚。傲慢背后隐藏的无非是恐惧。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所以要想尽办法让别人不如自己。
这种恐惧可以代代相传。像所有人类的坏习惯一样,势利小人是一代一代遗传下来的。上一代人会给下一代灌输社会地位低是悲剧的思想,让下一代无法在情感上摆脱地位低,这意味着平庸,而地位高意味着心态优秀。
1892在笨手笨脚周刊上发表了一幅幽默漫画。一个春天的早晨,在海德公园,两家人正在公园散步。漫画里有这样一段对话:“妈妈,你看,斯派塞·威尔科克一家来了!”一个女儿对她妈妈喊道:“有人告诉我,他们真的想和我们扯上关系。”我们能和他们打招呼吗?"
“傻姑娘,那怎么行?”妈妈回答:“他们这么想了解我们,说明他们根本不值得交朋友。只有不想认识我们的人才值得交朋友!”
显然,母亲的回答显示了她根深蒂固的势利。除非母亲能彻底根除这种慢性疾病,否则她永远不会对斯派塞·威尔科克家族有好感——同样,她的后代也不太可能摆脱这种势利的循环(其实是一种恐惧的心态)。
但是,单靠个人力量很难摆脱势利的束缚,因为势利的症状是群体性的。年轻一代一开始可能会对势利反感,但这不足以将人类从势利的桎梏中拯救出来。因为这很可能会让他们急于获得鄙视他们的上层阶级的好感,从而变得势利(我们可能不喜欢某些人,但这不代表我们不想讨好他们)。可见,优秀阶层的势利足以影响整个社会,以至于所有人都开始热衷于自己毫无兴趣的所谓追求,以此来赢得他人的喜爱和认可。
对于人类因为对尊严的渴望而产生的沮丧和深深的恐惧所导致的势利倾向,我们应该多一些理解和悲哀,而不是一味的批判。
但是有时候,我们真的很难不嘲笑一些势利小人。他们热衷于展示自己与名人的关联,渴望让人知道他们家有纯金打造的水龙头。他们认为这会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很长一段时间,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可以说是一堆没品位的东西。他们的主要制作人是伦敦的杰克逊-格雷厄姆公司,风格花哨夸张。最典型的是它的橡木柜子,上面雕刻着一群正在采摘葡萄的男孩,还有两根刻有女性形象的柱子和一组半露在外面的刻有花朵的柱子。当然最招摇的还是柜子上60 cm高的镀金公牛。
我们可能会尽力去调侃买这样一件家具的人,但在嘲笑他们之前,我们其实应该设身处地,从更广阔的角度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厂家为什么要生产这样的家具?为什么会有人想买这样的家具呢?这样一来,我们可能就不会取笑这些购买者了,因为要怪的是我们所处的社会——是我们的社会预设了这样一种规范,让我们每个人在心理上都相信,买这样的橱柜是必要的,是值得的,因为这种过度雕琢,近乎怪诞的装饰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人们对奢华的追求,与其说是源于贪婪,不如说是源于一种情感上挥之不去的心结。往往是那些担心被人看不起的人,为了不显得太寒酸,才会买这么一件特别的家具,借此传递一个信息:我也应该被尊重!
丁桂军
2018七月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