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在中国产生的“文化冲突”(二)
_______一个老美在北京失业后的“疯狂”一夜
张放
我要讲述的是个系列故事,也称作“文化冲突”故事,但我要讲的,或更准确地说,是我选择要转述的,不是中国人在外国的“文化冲突”的尴尬遭遇,而是老外们来到中国后所经受到的“文化冲突”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的“文化冲突”重点:把北京想成了纽约,哪有什么地下摇滚音乐,都是地上的。此文主人公名叫格里格。)
我在北京的工作丢了。昨天晚上,经一个朋友推荐,我去了一家酒吧,想把心中的郁闷排遣掉。没想到,这家酒吧离我的住所着实远了点,所以打车费也可以说是很不菲啊。它的位置处在北京一家汽车电影院的前面。恩,这地方一听就应该很不错,不是吗?
出租司机把我送到地儿。我抬眼往远处一瞧,看到好几个大门,大楼给人的感觉是有鬼造访过。天上的月亮非常明亮地照射着大地,一股阴冷的风,吹袭着四周都是树林的脚下的这条路。路的尽头,是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光,当然,在一个有鬼造访过的大楼前,一般是很少看得到有霓虹灯在闪烁的。大门入口处,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笔直地站立着,似乎很有一种权威感。他是中国式的保安。他走上前来,很细心地问过后,坚定地告诉我说,里面就有我要找的酒吧。但他拒绝给我详细描述应该走哪个方向。也好,反正我就自己走着瞧吧。我决定沿着这条黑路走下去,一边注意别被往外开的车给碰着,一边心里嘀咕,我这不是有点疯了吗?既不是什么周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显得很疯狂的夜晚,跑到这个汽车电影院的外面来了?
几分钟后,我走过第一个大楼,它是一家餐厅。感谢上帝,居然还有零星几个人在那里吃饭。走过了一段黑黢黢的树林子里的路,而且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之后,看到有人在吃饭,我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我然后又朝前走,经过了一个看上去很像个妓院的地方,这地方很有些档次,但毕竟应该是个妓院。我的脑海里甚至闪过念头,很想进去看看,但马上自我意识到,这样做,对我的女朋友很不公平。于是,我继续朝前走去。终于到了汽车电影院的入口处。我用眼睛四下里一扫,Wow! 果然我要找的酒吧就在一个角落上。我于是从停着的车辆之间,躲避着保安的大盖帽和他们超大的衣服,东拐西转,来到了酒吧门前。
我的第一感觉是:这里很好玩。严格说来,这酒吧座落在一个湿露露的大坑上面,呈长长的船舱状。外面停放着一辆有些破损的车,看上去很像是被人为地放在了那里。酒吧前是一片脏兮兮的空场地,现在没有什么人在,也没有什么声音。我能看得出来,为什么这地方会受到北京地下摇滚音乐者们的喜爱了。这地方给人的感觉是好像有一种声音在向所有人呐喊:“我他妈的无所谓!”“你们都给我滚!”我有种感觉,自己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的。
我走进了这个船舱状酒吧的门,里面没有多少人。整个地方分成两块,有几个女孩和几个看上去很自信的留着长头发的男人,正坐在酒吧台前,或角落里的沙发上。再往里去,一侧是一个小舞台,另外,我看到两个马上意识到我在看她们的西方女孩,她们两个是DJ。只是听众太少了些。有几个音响师坐在看上去很象样的音响台前,看样子,他们好像正在玩着电脑游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请听我稍加解释。推荐我来此地的那个朋友,是北京一家印度酒吧里的经理。她一直是这种地下音乐场所里的常客。我从认识她时起,她就给我一种很有“音乐品位”的感觉。所以,我才老远来到这里,就是想体会一下北京的地下音乐人的生活。显然,这里是北京摇滚乐手们光顾之地,所以我来到这里后,心情自然很兴奋。
我朝吧台走了过去,要来酒单,仔细一看。Wow!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的啤酒价钱居然跟其他所有酒吧里的一样价钱!一点也没有加价啊!我感到高兴的是,这里有虎牌啤酒,而不再是青岛和北京啤酒,这很好。我不喜欢青岛和北京啤酒,那酒里面掺杂了太多的化学东西,而化学东西可不是我想要倒到自己肚子里的玩艺啊。此外,青岛啤酒怎么喝都不醉人,这说明青岛啤酒很失败,当然,这是我的意见。
我要了瓶虎牌啤酒,走到低点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我才发觉,原来除了我自己,就只有DJ了。我突然感到一种不自在。我们彼此都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方。整个地方,就我一个顾客,而我居然是一人独自到此。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掩饰一下有些尴尬的样子。毕竟这样的话,可以被DJ认为,我不是没有朋友,也不是没到周末就跑到这酒吧里面,一个人傻傻地坐在这里。
我给我的女朋友发了短信,告诉她我一个人在一家酒吧里坐着呢,还告诉她说,我已经把工作给辞了。短信刚一发出,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这么毫无遮拦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啊。这时,我开始想,其实,整个晚上到目前为止,我一直过得很开心。那就这样尽可能地给女朋友发短信吧,我也就可以免得看DJ探询的眼神,好像我没有什么朋友似的。但我还是不得不停止发送短信。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四下里瞅了瞅,看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灌醉。我于是将啤酒一饮而尽,并走到吧台前开始翻阅杂志,以免使自己尴尬。我又要了一瓶虎牌,但喝干以后,还是没有什么醉意。我出门之前已经喝了两瓶青岛了啊。(正如我说,青岛啤酒不醉人。)我顺手拿起一份《今日北京》,开始胡乱地瞎翻着。
《今日北京》里照例刊登不少按摩方面的广告,也有一些关于招聘英语教师的广告,另外还有一些漂亮的中国小姐想要进行“文化交流”等广告……。再有就是一些社会名人的照片,他们试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以告诉读者,他们真的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间。
这时,我感到有些醉意了。于是,我开始主动跟吧台里的小伙子说话。而这时我也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变成吧台前总坐着一些悲伤之人中的一份子了。那些人因为没有朋友,生活也不如意,结果就耷拉着头,跟吧台里的小伙子们瞎聊胡侃。可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也成了这样的人?“见鬼,”我想,“我的生活还是可以的啊!”
小伙子是个很爽朗的人,圆圆的脸,前额长得有些像披头士乐队里的主唱。他身穿一件棕色航空皮夹克,不过,衣服看上去有些太小。随后我才知道,这小伙子原来是这酒吧的老板,并跟推荐我到这里来的我那位朋友很熟悉。他对当晚缺乏酒吧气氛和缺少人气,向我道歉。并告诉我说,周五和周六时人很多。我想,他说的很对。
这时,进来两个女孩子。一个是西方人,一个是中国人。那个西方女孩我没有看清楚,倒是那位中国女孩长得非常漂亮,个头也很高。没想到的是,那个西方女孩也顺手抓起《今日北京》来读。看来,我得上了。因为她跟我的处境基本没有什么两样。我应该至少上前搭个话,或评论一下《今日北京》的封面内容也不错啊。可是,我却足足有两分钟没有说一句话,我太想搭讪一下了,我也看得出来,她也想跟我说说话。问题是,我们俩现在是在北京的一家酒吧里,也不是什么周末时间,在这老远的停车场里,在汽车电影院的前面的这个酒吧里。我的上帝啊!倘若这些都不能使我鼓足勇气上前与她说话的话,那我干脆就当个和尚好了。(事实上我已经在一家寺院登记并剃度了。)
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唯一想得起来的话是“您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吗?”,这话听着就好像在说“您常来这里吗?”看来我的酒还没喝好,还不能游刃有余地说“嘿,今晚有空吗?”或者说“那么,您是哪儿的人?”或“什么风把您给吹到了北京城呢?”等一切听上去很像那么回事的话。结果,我又急匆匆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希望这下子能带来勇气,将酒话变成我的心中想说的赞美之辞。
结果,她们两个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说出最美词藻的时刻,倾时消失。她们找到一个乒乓球台,玩起了乒乓球。可此时我的潜意识里却透出一丝丝的放松感。我有些坏坏地松了口气:那个西方女孩长得很不漂亮。
这时,我把脸转向了DJ。看她们现在有些自我陶醉起来。尽管也没有什么人在看着她们。我看她们之所以在陶醉,是因为酒吧给她们提供着免费的酒水所致吧。她们播放的音乐还可以,只是她们的衔接技术,我实在不敢恭维。一首曲子就硬生生地给杵到了另个曲子之中,而不管节奏是什么。这让我想到,我们这些老外们在中国得到的信任,是远远高于实际应该得到的啊。
当我还想再找人聊点什么的时候,我突然决定,今晚这家酒吧我算是来错了,一切都砸了。我得另找一家,换换心情。看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应该盲目应从别人的意见,而应该是自己拿主意才是。此外,也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去酒吧什么的地方,尤其是当不当正不正的工作日的晚上,再跑到什么汽车电影院前的酒吧前,而DJ们都不在状态时,则更显出我的傻气。
我一气之下,跑回到了三里屯,但还是没有找到一家可心的酒吧。只是北京夜晚的天气变得更加寒冷,我突然想到,回家睡觉不是最好的主意吗?上了床后,我的心情大好,尽管我丢了工作。其实,那整个晚上,是我一生中最晦暗的一晚。但苦中有乐的是,“明天早晨,我可以不用起早上班了。这不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