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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脆弱

生命,有点脆弱 文 / 晨梦

四十六、

冬天到了,天气开始转冷。我想一个人好好呆着,静静地想一些事情,但是学校没有放假。奶奶的病突然转好了。我不明白奶奶为何会这样?奶奶哄我,“奶奶的病好了。奶奶喜欢和孙儿一起过个好年呀!呵呵……”当时奶奶看着我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是的,奶奶确实好起来了,那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看着奶奶脸蛋上舒展的笑容,我心里甭提有多欢喜。一天到晚,整个人傻傻的绕着奶奶转圈儿,一直转呀,转呀,直至头晕目眩的,打乱了脚步,稳定了心情为止。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突然间,我觉得整个世界变得红火起来了。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屁股三把火,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屁股着火。我问过奶奶那样的问题,但是奶奶只会对我绕圈圈,给我不明确的答案。“我从来没见你的屁股冒过烟,只是大多数时候是开着天窗(裤子屁股两块总被泥沙磨出两个小洞)的。呵呵……”奶奶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每每刮寒冷的大风的时候,我的屁股就特别遭殃。寒风呼呼直往我屁股里灌,冷得我的牙齿打群架。最后,我的身体像一只被打足了气的气球,随时都会飘升入天空中去。那些时候,世界开始变了脸色,老天爷对小孩子真是太不公平了。

冬天的世界真的好冰冷。陈一方的手脚已经明显发裂。我可以看到一丝一丝的血水从他手背的皱疤裂缝里冒出来,要多恶心,便有多恶心。造成如此恶劣的病疾,主要是因为他不懂事,不讲究卫生,习惯了邋遢的生活。他的手脚是从来不洗的,或者说,他从来都不会把手脚洗得过于干净。他的手掌,脚背总粘贴了一些乌黑发亮的污垢,连鼻孔和嘴唇之间也爬满了恶心的污垢。忘了一点,他的嘴巴也已经干裂了。一般情况下,他说话总是颤巍巍的,显得有点吃力,所以大半天不会和我们说上几句话。哦,多么可怜的小家伙!作为他的朋友和知己,我曾经警告过他的,无论如何得好好保重身体,要常搞卫生,锻炼身体什么的,但是他偏偏听不进去。这样我也没法子。他说,“世界的事情都没有我的事情重要。如果我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太好了。”据我了解,陈一方说的是个性,但是我不懂欣赏。因为,打我从娘胎出来,就没那根心弦,所以向来我不大适合与邋遢王子为伍。至于丁汗的模样,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脏……”。虽然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计。我对他的邋遢的行为只能耐心忍受。其实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两样,大伙半斤八两,不分彼此。

窗外,天寒地冻,时而下起了毛毛细雨。飘逸的雨水打湿了大地,泥土开始变得松软起来了,也开始变坏,变烂,变得让人讨厌。它们常常和小孩子为了一些事情纠缠不清。湿泥粘住孩子们的脚板,走起路,特别不好受。奶奶对我说,“在这些刮风下雨的日子,孩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都别去。”奶奶之所以这么说,可能是她把自己的快乐的童年给忘了吧。她不懂现在孩子的心理。玩是孩子的天性,什么时候又可以把心收住,并把心里的秘密藏到衣柜的底层去呢?所以,事情自然地发生了。我相信我那样的行为没有触犯天条。奶奶试图把我关进黑暗的小房间里,但是那个小小的牢笼又怎能把我困住呢?靠我天才般的脑瓜,超级的想象力,绝对可以找到出路的。最后,我想说的是,我讨厌她的行为。

当时,我家院里只有一排土瓦房。我用来睡觉的床是四合架子的那种。无聊的时候,我时常爬到床架子上去玩蟋蟀。只有那样,奶奶和母亲才找不到我,我也就不用去干活了。我讨厌她们经常在我身边唧唧歪歪的,吩咐我干这些,做那些。我一听到她们的声音,脑袋就好似钻进了无数的小蜜蜂,“嗡嗡嗡”响个不停。只有堂姐和媚子知道我的下落。然而,唯一让她们恐惧的是摇摇晃晃的床架子。向来,她们是不敢轻易爬上床架子,和我一起玩蟋蟀,和我争论一些村里发生的时事的。在我的眼里,她们是胆小鬼,是懦弱的孩子。我爬上床顶,身体站立,手臂伸直就能触摸到屋顶排列整齐的一叠又一叠遮住我眼睛的也遮住温暖的太阳的焦黑的瓦块。

“奶奶会来开门的。她只想吓唬吓唬我而已。也许,现在她正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呢。她常常忙活着,为一些碎小的事情忙碌,为一些家事忙碌,为小孩子忙碌。如果没有活儿干的话,她会闷坏的,那时候,她会一刻都做不住。所以,就算生病,她是不会在卧室里呆上很久的,除非是病得严重。在她心目中,不劳动的人是没用的,叫什么来着,对,就是垃圾。所以,她一直干活,干活……”我心想。

突然,一只老鼠从屋顶掉落在床架子上,跟着整个床架子就随着剧烈地摇晃。可能是床架负重过大,我还真担心床架会突然崩塌了。笑话,这真是个笑话。老鼠害怕我呢,我担心老鼠干什么哟。更详细地说,是它识时务,像个贼那样逃掉了。“它临走的时候,想过,‘我这么肮脏的玩意,也配闯入人的世界,简直是癫狂得无药可救了。’”我想。现在我对老鼠大度极了。那一次,我没有刁难可怜的小家伙,我把它放生了。

在那段被困的苦闷的时间里,在那个糟蹋的环境里,如果我的脾气稍微不好的话,我肯定会把那只老鼠逮住了,然后慢慢地剥去它的皮,最后将它生煎活烤,待烤熟后,如果我吃剩下一些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不给媚子送去一点点的,就算只剩下老鼠骨头也好。我的行为之所以这么坚持,就是因为媚子见到那些红皮细肉的时候,她的情绪波动极大。“你……你这人……怎么,怎么连老鼠也不放过呀?畜生……”跟着,她的两只小眼睛一翻,人跟着便倒了下去了。我的兄弟丁汗喜欢吃老鼠的两只嫩耳朵。媚子知道我的事情后,也晓得丁汗的嗜好,就是没有胆量阻止我们的行为。我想,“媚子向来对丁汗没感觉,大多是因为丁汗没有主见,死心塌地跟我干这干那的,没有一点新鲜感。好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说,偏偏坏事做了一大摊,像座山,谁能受得住哟?”

“老鼠的两只嫩耳朵好吃极了,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美食。我长这么大个仔,就能享受这高档的消费,棒极了。当时,我家里穷,爹爹没钱给我买肉补身体。俺娘苦,身体瘦得像只风筝,没有奶水喂养我。后来,我那拼命的爹见着自己的孩子日渐消瘦,便担心不已。每天晚上,他便在床上辗转难眠。后来,夜深人静之后,他干脆不睡觉了,晚出早归,就是为了抓在爹爹心里是宝贝的邋遢老鼠。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踏着晨曦,提着一只布袋子回家的。布袋压在爹爹的背上,摇摇晃晃,蹦蹦跳跳的,我知道布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后来,我进了厨房,不小心看见爹爹手里抓着三、四只老鼠,特大好,特别肥的那种,冲我傻笑。他动作麻利地把老鼠的耳朵割下,然后快速去了老鼠毛,把他们装进烤箱里。待老鼠耳朵煎熟后,爹爹就亲手喂给我吃。老鼠身体部分就是由俺爹娘干掉的。”

“你真是幸运,丁家根苗。看得出我的羡慕吗?差点流口水了。但是,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你爹娘还是不大疼爱你。你爹娘太自私了!他们怎么可以把全部的肉吃掉呢?这样的爹娘,哟……不要也罢!”

“我爹爹很爱我的,他说过的。我娘也疼我,她也亲口对我说过的。我是他们的命根,是他们的宝贝儿,是他们的梦。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爹娘。”

“哗塞,听听,多肉麻!不过,我也有同感。儿子可是爹娘心头肉、胸中骨、肉里血,哪能不爱不疼不惜的呢?我奶奶,还有我爹娘也疼爱我的。我……这只是随便和你开了玩笑而已,你别当真,行不?”

“当然,我就知道你在拿我当小丑,跟我嬉闹,我不怪你,但是刚才那些话儿,我还是得对你说清楚的。以后,如果你再对我开这样的玩笑,我想,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当了。我发誓……”

“嗨……,嗨……,我说,你也别把这么琐碎的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挺认真的,臭小子!”

“就这么严……严重!我爱我的爹娘!”

“那……媚子呢?”

“喜……喜欢……”

我做在床架子上,不禁又想起了我的堂兄来。陈一方一般不会干涉我的事情,阻止我的行为。就算是我做出了逆天而行的事情,他也只会冷眼旁观,最多旁边说些风湿的话把子。不过,有些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实有点味道,可是韦君从来都没让他好受。

“你们这是彻底的腐败行为。你们就只懂虐待动物,你们还学会干些什么?这样的勾当伴随你们成长,不是吗?你们敢否认吗?每当你们看到老鼠尸首异处,血肉横飞的场景时,你们不会因为自己是个男子汉做出那些残忍的事情而伤心落泪吗?你们的良心都拿去喂狗去了吗?太过分,过分得没爹娘养的!”

“我说,陈大哥,你别把事情说得那么恶劣,好不好?不就是一只邋遢的老鼠嘛,你也犯得着给它烧香跪拜吗?我们田地里,谷仓里的粮食还不是给它们糟蹋了呀?这是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它的嘴巴收不紧,我们小孩子的嘴巴哪能收得紧呢?为了维持生态平衡,我们宁愿做出一点牺牲,但是,绝对不会做出让步。”

“有没有搞错?这样也可以……”

陈一方没有再理会韦君。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火锅底下隐秘跳动的火苗。等我们煮熟鼠肉后,陈一方第一个迫不及待地挤进我们狭小的空间,把我们全给挤散了。他快速地掀开锅盖,左手的两只中指往火锅里正冒白烟的沸水里瞎摸。突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大滴沸水跳到陈兄弟的手背上,暧昧地亲上了一大口。陈一方受伤的手闪电般地从火锅里抽了出来。

“哦,我的妈妈呀,我的上帝呀……,你们快看看呀,这水珠儿竟敢……敢咬我。它真的咬我了。哦……我的手背冒个特大号的水疱呢。今天,我倒大霉了。”

“是呀!那些家伙真够可恶的,他们真是混蛋,干嘛不把你整个手掌都给吞下去呢?它们混蛋透了,没药可救的混蛋。他们只给你这么点伤,太不值了。”

丁汗早已经看不惯陈一方的动作。他给了陈一方一个委婉的语句,顶了回去。那时,大伙便开心的乐开了。陈一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呆楞当场。他尴尬地盯着丁汗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瞧,眼睛里没了往日的温善,不时喷射出一团团仇恨的烈焰。

以上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现在,我仍然得端坐在床架子上,没事胡思乱想。我正想着法子,如何才能在瓦顶开个天窗,然后溜出去?突然,一束刺眼的太阳光穿透嵌在瓦片上的玻璃瓦盖,恰好照射在我的眼睛上。然后,阳光继续照射在我消瘦的身体上,顿时,一丝一丝的暖流悄悄地溶进了我发冷的身体,感觉舒服酣畅极了。美中不足的是,我开始感到心闷,脑袋发晕。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不然我会窒息的。我站起身,把头顶的瓦片扒开,掀开了一个缺口,其他的瓦片往左右两侧挪移,之后,我瘦小的身体便能从两根平行的横木条中间钻出去,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融进了金阳里。外面的世界好大,好轻松,就连呼吸的空气也变得珍贵自由起来了,什么事情都进行得如此顺利,出乎我的意料。我曾打算放弃这项艰苦的自救行动,现在我才知道,如果只看事情表面很难办到就放弃的话,那是极为荒唐可笑的。不管怎么样,尝试后了才知道命数。因为我尝试了,所以我成功了。如果真的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的话,我便不会继续坚持,我会考虑撤退,另想其他的方法。俗话说,事在人为嘛。我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奶奶不可以再对说我,“小……小孩子。小孩子不要管理大人的事情,不要……”当我低下头,瞧瞧屋里的一切的时候,我瞎了眼了。

“哦……我的天呀,怎么那么高呀?哪来的树叶?整张床架子铺得满满当当的。过一会,奶奶回来了,她肯定会把我骂死的。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我思索这些苦恼的问题的时候,奶奶提着装满鲜嫩的白菜的竹篮子,左右摇摆着身体回家来了。她一进院门,冲进她眼帘的便是蹲在屋顶上手脚发抖,浑身发颤的我的身影。奶奶一时慌了神。大约愣了几秒种,她突然对着我,来了一声河东狮吼,“海格,海格,你……你别怕,站……站着别动,别动啊……。好……哈孩子。”奶奶的尖叫声已经把我吓得半死过去了。一时半会,我的身体开始转动,脚踩在长满青苔的光滑的瓦片上,一不小心,整个身体像个刺猬球直接往屋檐下滚去。我滚动的身体把屋顶上的瓦块辗碎了。奶奶站在门口,人儿一动不动的,跨不出脚步。她脸蛋的表情僵硬,眼睛也忘了转动。很快,我的身体滚出屋檐,跟着,我的身体垂直下落,下落……

四十七、

“这回肯定没救了。”消极的念头很快在我的脑海里消失了,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屋檐里伸了出来,把我牢牢地接住了,然后我的眼皮一合,晕死过去。以后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事后,奶奶给我弄了一些好吃的。她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把我一个人关在黑暗的小房子里了。“那她还能把我怎么样呢?”我心里嘀咕着。奶奶说,“当天,你伯父恰好在屋里睡觉。他被你尖锐的呼救声惊醒。之后,他立即跳下床,匆忙跑出门外,最后就把你给救了。小调皮鬼,你真是太不像样,小命不值钱的,是不?当真不懂爱惜自己的生命哟!”

从那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爬上床架子去掀瓦块,倒是有几回,我看到奶奶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向我赶来。一些血水正从刀尖一滴滴落下来。这让我看着心寒。原来那时奶奶正切生猪肉呢。以后……以后闹剧不会再上演了。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奶奶为我端上清甜的饭食,还有鲜嫩的鸡腿,红烧的猪肉丝。我吃得欢快,吃得得意忘形。不知什么时候,弟弟钻进厨房,从盆子里抢去一只鸡腿,小嘴巴不住地嚼动,吃得津津有味。他吃得满脸是油,连鼻孔也粘了好些肉丝儿。奶奶冲进我触犯,把弟弟抱到院子里去了。“你这个小调皮蛋,比你哥哥还行,我这副老骨头可被你们兄弟俩折腾得酸散了……”奶奶得给弟弟来一阵清凉——洗脸。等我吃饱喝足了,心态才稍微平静。我发觉,我开始长大。长大了,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冬天真的光临我的寒舍了。我得穿上多件单衣,把单薄的身体包裹得紧紧的,手臂腿脚僵硬,活动不自然,像头大狗熊。就在这个冬季,我听到一则坏消息。刹那间,我浑身冒冷汗,冷却骨子。我深悟到,生命是那么脆弱,就只有那么一回。

在日光融融的中午,丁汗额头冒出豆大的热汗,慌慌张张地找上了我。怎么这样的大寒天,丁汗就能冒出热汗?这会儿,我被冰寒冻得浑身颤抖呢。我嘴里上下排的牙齿正闹得凶,打得激烈呢。丁汗也不管理我。他刚闯进我的房门,直接跑到我的大床边缘,一个起跳,整个身体就跌到我的床上去了。当时丁汗的头压在我的棉被上,一声不吭的,让我好生纳闷。过上好一会儿,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哭出声来了。

“嗨,嗨,好兄弟,你知道不?你……你这样做太过分了。你……你把我的被单全给弄脏了。你……你到底是怎么啦?干嘛哭哭啼啼的像个妞们。”

“我……我怕……”

“怕什么呀?有老大在,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啊……”

“呜……,呜……,石智,他……他完了。”

“什么完了?大白天的,别说瞎话。你咒我也就算了,拿兄弟开玩笑,你也太不够义气了。”

“我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说过假话了。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石智真的走了。”

“好好,老大就相信你,相信你。别冲动,你。慢慢说,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事情是这样的。”

丁汗歇了口气,开始讲述他经历过的事情。

“当天,我、石智、几原、还有韦君一起在溪边玩耍。石智家准备建新楼。他家新楼建筑在溪边。当时,我和几原偷了石智家的用来建筑用的一些石灰石。我们拿着石灰石到小溪边玩。我们把石灰放在溪流的岸边,然后,几原给石灰石浇了些水。不久,石灰石表面冒出一阵一阵的烟雾,带着一股臭臭的味道。起先,石智在溪水里摸鱼虾,他刚爬上岸,那股烟雾便迎面扑打过去。当时,韦君上了石智的当。她被石智整了。石智说,‘石灰石化了,是不会烫人的。’韦君竟没心没眼的相信了他的话。我本想阻止的,但是石智一只手在我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我便不敢多管闲事了。几原干瞪着韦君,也不敢说一句话。几原喜欢玩闹,热闹,这样的事情正合她的胃口。韦君没有一丁点防备。她立即伸手去抓已化了的仍在冒烟的石灰石。当她的手指接触滚烫的石灰石时,才后悔,知道上当。‘烫……烫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小石头,我跟你没完,呜……’韦君的手使劲地甩甩,但是石灰粉末好像要和她纠缠不休的模样,紧紧地粘在她的手指上,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是没法子甩不掉的。‘别怕,韦君,快……快把你的手伸进溪水里。快呀,这样可以减轻你的痛苦。’韦君听了我的话,便整个人跳进了溪水里,当时溪水淹过她的脖子。她的身体泡在溪水里,没再哭闹,一直静静地盯着石智瞧,没有上岸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她才从溪水里抽出的手掌,让人心疼的是,她的手掌变了形状,手掌表面起了好多水疱子,石智看傻了眼。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悲惨的场面,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等凄惨的地步的。后来,我找不着石智的人影。我想,他早就溜掉了。”

“我说,兄弟。你这说的可都是石智的臭事呀。他人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说他完了?”我急不可待地问道。

“老大,你先别急,我这说的是个前奏呢,现在才是高潮。你不好好的听清楚前面的,待会就会问这问那的,总想知道个为什么的呀。”

“真好,我真受不了你。继续说吧,你……”

“石智那混蛋真是倒霉透了。他走后,跑回他家工地准备偷些石灰石来玩。当时,他家的石灰石早被工人扔进石灰坑里,发了。他只好拣些粘在泥地上的细碎的石灰石。就在那个时候,事情发生了。石智的眼睛尖,心儿细,他的眼睛被逐渐沸腾的石灰水里的缓慢漂游的几条大肚子的鱼儿吸引了。可能,石智想看看小鱼在沸腾的石灰水里是怎么悲惨地死去的。他想把小鱼的死亡过程详细地记录在脑海里。他的头慢慢地向下低,身体朝石灰坑探过去。当时,石灰坑里的清水已经变成乳白色,也逐渐沸腾起来了。石智仍然想看得清楚一点。后来,他的身体弯曲,向前面,低垂着,低垂着……屁股向着天空翘了起来。在那紧急的时刻,我从不远处朝石智赶去,但是我不敢吭声,我怕出声会把石智吓慌了。到最后,我的动作确实太慢了。‘比蜗牛的还慢,慢得无可救药了’我想。事情发生后,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当时,我还没赶到,石智已经一头扎进了石灰坑里去了。当时的情景真是恐怖极了。石智在沸腾了的石灰水里挣扎着,两只小手胡乱地拍打着,抓拿着,可是那样没有用,没有用的,呜……立即,我冲到石智身后,抓住他的小脚,使劲把他拖起来。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说明当时真实的情景。真是太恐怖了。石智的头上,上半身是石灰浆。那些黏糊的滚烫的石灰浆我连碰都不敢碰。我只记得,当时我被吓坏了,跌坐在干燥的泥地上,没有了声音。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该为小石头做些什么好。石智满脸是血水。血水混合着石灰水,一起流进了石灰坑。没多久,乳白色的石灰水被染成血红色的了。哦……我的天呀。我的脑袋都快要裂开了。”

“丁汗,你……你这是给我编故事吧?”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我……我……我无话可说。”

丁汗说完,钻进了我的棉被单里。他脸蛋上是豆大的汗珠粘贴在我的干净的棉被上,湿了一片。他哽咽着,没哭出声来。我没逼迫他继续说下去。事情的大概我已经清楚,也没有什么好追问的了。

四十八、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在村口的小道遇见石智的娘。她的两只眼睛呆滞凝滞的,好酸好酸,好累好累,凄凄惨惨,整个人像已经被药物麻痹了似的。她的双手紧抱住一只小盒子,灰白颜色的,我看着它便害怕。远远的看见她,我就躲到了屋檐底下。我亲眼看见她把盒子放在村口的老龙眼树的树杈上的。我知道,村里人是不能把枉死的小孩带进村里的。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村里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对做孩子的父母是多残忍的事情呀!可是……可是很多事情我管不了,十分无奈。我擦去泪水,专注地打量石智的娘。她一直默默地站在盒子的面前,好久,好久……

石智走后的那些日子,奶奶对我看得更紧了。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禁又想起了和石智一起玩耍的那些难忘的快乐时光。

那是一个刚下过雨水的冬日。道路上的泥巴粘粘的,软绵绵的。当时下着的毛毛细雨遮挡了我的眼睛,让我浑身不舒服。地板上的烂泥巴粘贴在鞋板上,沉重,再沉重,心儿也跟着沉重起来。我走起路,好辛苦。那时,我与石智玩碉堡游戏。其实,碉堡游戏是相当简单的。规则是这样的:双方队员各自在地面上各画一个相隔一段距离的正方形。正方形代表自己的地盘,也就是自己的碉堡。双方队员得经过两个碉堡之间空挡的地方,到达对方的碉堡,来回往返三次,谁先抵达对方的堡垒,就算赢。而我们要到达对方堡垒一定得通过一件工具才能办到。这个工具就是家里用来打柴火的细长的铁棍。双方队员得把细长的铁根用力插进泥地里,再和自己的碉堡连接成一线,这就是进攻。如果第二次把铁根插在地面上,就把第一个插入点和第二个插入点连接,一直到达对方的碉堡为止。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铁棍没有安稳地插在地面上,那就算是对方输掉了一局。如果铁棍碰上隐藏在泥土里的石头,没站稳,铁棍倒下,也算输了一局。这个时候,就由该由对方开始攻击了。最后,也就是总攻阶段,就是整个游戏的高潮。最先到达对方碉堡的一方,使用铁棍把对方的堡垒捅个稀烂,插个面目全非的。那个解恨就是痛快凉爽。所以,双方都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次把对方击败的机会。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致对方于死地。

今天,石智真走运。他的第一杆就稳稳当当地插进了泥地里。当他再次使劲地把铁棍往泥地里捅的时候,奇迹发生了。铁棍与地板接触的瞬间,发出刺眼的火花。石智把铁棍扔到一旁,跟着,蹲下身去。

“小石头,宝贝!快……快把它挖出来。”我跟着端在石智的身边,催促道。

“去,是铁棍撞上了石头了,哪儿来的宝贝哟?”

“石头?你不会把铁棍往自己身上捅吧?快找找看,说不准真的给你拣到宝贝呢。看看,今天天气真的不错咧。”

“行了吧!你老就别逗了。哟……好吧,我找找。”

小石头动手了。他找来一块尖锐的石头,吃力地往泥里钻,并把泥土一点点地挑出来。石智夸张的动作搞笑极了。我原以为他准会挖出一块石头的,但是我算错了。他的小手扒开了软泥,从小洞里掏出一枚圆溜溜的圈圈。哦,天呀,他真是有福气,他竟然得到了一枚古铜板。铜板上写着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即使用水清洗去粘贴在上面的泥巴也看不清楚的。铜板的中间有一个正方形的孔,整个铜板有火柴盒那般大。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铜板。我的两只小眼睛紧紧地盯着石智手里的铜板,恨不能把它抢到手。可是,我没有做出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小石头手里捧着已经清洗干净的铜板,颤悠悠的往家里赶。

“嗨,我说兄弟,咱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呢。胜负都没分出,你就想逃,还算是兄弟吗?真是窝囊!”

“你……你说谁窝囊啦?啊!我这回大度。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心儿正乐着呢,不与你计较太多。我要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俺娘。这回就算是你赢了吧。咱们下次再分高低,行不?回家去喽,回家去喽……”

“哎,哎,等等我,等等我呀……”

我从泥地面上捡起用来撩柴火的铁棍,紧跟在石智的背后。可是,石智的脚像生了风一般,一阵儿,路道上就没了他的身影儿。突然,媚子从龙眼树的侧边跳出来,把我吓得个半死。媚子见到我,马上哭哭啼啼的,真不像话。女孩就事多,烦人。

“走了,小石头走了。他真的走了。呜……,呜……”

媚子的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她把我从温暖的棉窝窝里拖到冰冷的板凳上,没完没了地倾诉她的悲伤。当初我就认为,她的泪水是很值钱的。因为,看着她的表情,我的心儿也会跟着一阵一阵扯呀扯的疼。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媚子一个女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人的生命真的脆弱极了。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媚子除了哭,还是哭,哭得震天动地,洪水泛滥。我想对她说些话,但是话在喉咙里打转,哽咽着,什么都没说。她的头塌塌实实地靠在我的嫩肩上,泪水顺着她的脸蛋,钻进我的脖子,往我暖背上流淌。刹时,一股冰凉闪电般袭击我的身体,让我浑身冰冷。风儿一起,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没有阻止媚子的洪水泛滥的行为。她的小脑袋继续靠在我的肩膀上,即使我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酸痛,我也没有抱怨一句。看着媚子痛苦的表情,我深深地体会到,原来失去朋友是这么的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