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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边城>里的二老会回来吗

汪曾祺先生说,沈从文先生一向不自夸,只跟他提到《边城》时,会笑眯眯来一句:

“我很会写结尾”。

众所周知,就是那个半开放结尾。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好在哪儿呢?好在半开放,让翠翠痴痴凝望?好在这个悬念?

不止于此。

其实到结尾,二老应该可以回来了:毕竟误会解开了,二老的父亲也已经预备让翠翠做媳妇了,还派了人来照顾。为什么二老还不回来呢?还要“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呢?

因为二老自己的气性。

一般的悲剧,都是坏人作梗才发生。像《奥赛罗》里有伊阿古这个坏蛋,《麦克白》里有麦克白夫人。

但但世上有些悲剧,并不是人为的过错。比如索福克勒斯那些命运悲剧,包括《俄狄浦斯王》:每个人只是尽力想做好事,结果被命运驱使,悲剧了。

《边城》里发生的一切冲突,并不是有哪个角色是坏人。恰好因为所有角色都善良纯真,才出了矛盾。

《边城》的善良纯真,好在不脱野气。性格纯真的人,往往带点鲁莽与执拗。《边城》里的人就是善良纯真到耿直骄傲的地步——于是情节全出来了。

翠翠是纯真善良的,但也有点野。初次见二老时,以为二老要调戏她,就骂他“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爷爷是纯真善良的,但也有点野。他一辈子都在想为翠翠谋幸福,有点狡猾,有点妩媚,且一旦觉得被人看不起了,就会沟通有问题。

大老是纯真善良的,但性子有些执拗。觉得自己输给二老了,就赌气离开了。

二老是纯真善良的,甚至肯替大哥唱歌求爱,以得个光明磊落;但他一旦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大哥,就走了,不肯回来了。

二位青年的父亲顺顺是纯真善良的,但性格也有些拗。因为儿子死了,难免口气重了,才让爷爷觉得郁闷。

支撑《边城》里所有人性格的,是一口纯真之下的骄傲,一点气性。

这点气性,让两个男生要用唱歌(实际上就二老一个人在唱)的方式追女孩子。

这点气性,让大老死了,让二老离开了。

这点气性,让爷爷觉得难过,终于病死了。

没有人是坏人。只是一口气罢了。

这才是生活的真实。

沈从文先生的确把《边城》写成了世外桃源,但没写成谦恭礼让的君子国。

淳朴的渔夫也会念叨并炫耀交好的妓女。淳朴的爷爷也会贪一口烧酒。淳朴的翠翠也会骂人。大家都多少有那么一口气,那么一点儿,人味。

这种劲头和气性,才是小说的根本。

这也是结局真正巧妙的地方。到结尾,顺顺已经接受了翠翠这个准媳妇,翠翠也已经明白了一切。只等二老回来。

阻碍二老回来的,是一口气。

一旦哪天,二老对翠翠的爱,终于胜过了对哥哥的歉疚,他就回来了。

所以他不回来的结局很忧伤,但他依然是耿直的好青年;回来了,就是个团圆结尾。

是这种气性让爱情发生的,是这种气性让大老死去二老远去的。

现在再品品这句: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是不是,滋味稍微不同些?

多说一句。

沈从文先生自己写《边城》时,也是多少负气的。

他自己出身不算高贵,还当过兵。

他刚写作时,夸他的人多,贬他的理论家也不少。

所以《边城》开头,他要写那么个长长的自序,抒发胸襟,顺便吐槽各色评论家。

对于农人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这点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随处都可以看出。我从不隐讳这点感情……

照目前风气说来,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及大多数读者,对于这种作品是极容易引起不愉快的感情的……

我这本书不是为这种多数人而写的:念了三五本关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问题的洋装书籍,或同时还念过一大堆古典与近代世界名作的人,他们生活的经验,却常常不许可他们在“博学”之外,还知道一点点中国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种事情……

因此这个作品即或与某种文学理论相符合,批评家便加以各种赞美,这种批评其实仍然不免成为作者的侮辱。他们既并不想明白这个民族真正的爱憎与哀乐,便无法说明这个作品的得失,——这本书不是为他们而写的……

我这本书只预备给一些“本身已离开了学校,或始终就无从接近学校,还认识些中国文字,置身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以及说谎造谣消息所达不到的那种职务上,在那个社会里生活,而且极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的人去看。

我将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患,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欲望,来作朴素的叙述。我的读者应是有理性,而这点理性便基于对中国现社会变动有所关心,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各在那里很寂寞的从事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

照目前风气说来,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及大多数读者,对于这种作品是极容易引起不愉快的感情的……

我这本书不是为这种多数人而写的:念了三五本关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问题的洋装书籍,或同时还念过一大堆古典与近代世界名作的人,他们生活的经验,却常常不许可他们在“博学”之外,还知道一点点中国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种事情……

因此这个作品即或与某种文学理论相符合,批评家便加以各种赞美,这种批评其实仍然不免成为作者的侮辱。他们既并不想明白这个民族真正的爱憎与哀乐,便无法说明这个作品的得失,——这本书不是为他们而写的……

我这本书只预备给一些“本身已离开了学校,或始终就无从接近学校,还认识些中国文字,置身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以及说谎造谣消息所达不到的那种职务上,在那个社会里生活,而且极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的人去看。

我将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患,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欲望,来作朴素的叙述。我的读者应是有理性,而这点理性便基于对中国现社会变动有所关心,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各在那里很寂寞的从事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

能感受到他写这篇序时的气性吧?

这就是沈从文先生了。

众所周知,沈从文先生后来不写小说,专做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了。

1978年吧,沈从文先生去爱荷华大学做中国古代服饰的演讲。

最后说了句:我不懂政局,只懂一点;好在只懂这么一点,所以今天还能站在这里。

那时他年近八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