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来电话,语气有些遗憾地说:“今年的榆树长势特别好,榆钱结得也多,可惜你们又不能回来吃我做的‘苦累’。”
母亲说的“苦累”并非我们生活中的“苦和累”,它是冀南农村一带的一道特色小吃,介于主食和菜之间,又名“坷累”,是冀南地区民间的传统饮食之一,属于困难时期“以瓜菜代粮食”“糠菜半年粮”的产物。
榆钱“苦累”就地取材,做法简单,虽菜多面少,但具有鲜、嫩、香的特点,吃起来口感上佳,缺粮少食时人们最喜欢吃。“擀面省,烙饼费,蒸干粮不如馏苦累”,老百姓当年总结的顺口溜,至今广为流传。
儿时的那些春天里,母亲常常让我和哥哥把刚长出来的榆钱、槐花、扫帚苗、马齿苋等嫩树叶、嫩野菜采回家。拣去杂草洗净后掺上点儿玉米面或高粱面,拿细盐搅拌均匀,或上笼屉蒸、或在锅里焯,出锅后趁热拌上蒜末、淋上香油,做成“苦累”吃。
所有的“苦累”原料中,最理想、最美味的要数榆钱,可榆钱不是经常有的,一年中也就只是那么几天,且要爬上树去捋,因为每家都要尝个鲜,所以能捋到手的自然少之又少。因为捋新鲜的榆钱,母亲经过很多次摔跤后,终于练成了爬树高手。母亲常常把篮子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很快就能爬到树上,大把大把地捋着榆钱。不一会功夫,我们便提着满满一篮子榆钱蹦蹦跳跳回家。母亲拿出和面用的大瓷盆,把榆钱放进去,加入水反复淘洗后捞出,箜水、拌上玉米面、装笼屉,一气呵成。我们在灶台前又是拉风箱又是添柴火,忙得不亦说乎。不大一会儿功夫,一绺绺的白气中,榆钱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母亲会趁热拌上蒜末、淋上香油,一盆香甜可口的“苦累”就大功告成了。虽然吃起来粘粘的,但毕竟是有一股香甜味儿,对馋嘴的我们来说,也算是美味佳肴了。
后来,我到县城的寄宿中学读书,两周才能回家一次。每次返校时,母亲会准备一堆瓶瓶罐罐,装满了她亲手做的各种菜。虽然那时候学校食堂的饭菜很丰盛,但母亲还是担心我吃不好而耽误长身体。每到春天,母亲就会到处去挖野菜、捋榆钱……提前备足材料,做好“苦累”,装满两个能密封好的大瓶子,让我带到学校吃。
起初我很抵触,觉得特别寒酸。怕被同学们笑话,所以每次都等同学差不多要吃完的时候,我才不好意思地提着大瓶子,找个角落坐下来默默地吃。后来被同桌发现,说我把好吃的藏起来偷吃,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很多同学,大家逼着我把东西拿出来分享。大家品尝后,对母亲的榆钱“苦累”赞不绝口,甚至用他们的荤菜与我交换。再后来吃饭的时候,我们常常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彼此分享。虽然那个年代经济落后、物质贫乏,但母亲用那份独特的爱,让我的身体得到滋养,也让我的心灵充满快乐。
参军后,再也没有吃过母亲的榆钱“苦累”了,每次匆匆忙忙回家一趟,也都凑巧不在春天。母亲年纪越来越大,这几年总在电话里唠叨,“你们都不能回来,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榆钱……等疫情过去了,俺一定亲手做给你们做榆钱‘苦累’吃!”
虽说现在经济条件宽裕了,大鱼大肉已是家常便饭,但榆钱“苦累”那一丝丝苦中带甜、粘中有香的味道,却始终让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