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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里升腾起的记忆散文

大概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吧,我的脑海里,涌现出了很多与火和炉子有关的记忆。

 小时候的农村,大部分家里做饭用的是风箱。做饭的时候,要先生火,然后一边一推一拉地拉动风箱杆,一边添煤加炭,开始烧水做饭。

 我有个姨夫,在一家机械厂上班,所以似乎在他的家里,我见过一个高档的玩意儿,叫做煤油炉。给炉子里面添一些煤油,就能冒出蓝色的火焰,这个不用麦草、不用烧煤就能冒火的玩意儿,在那个年头,非常的高大上。

 同样是在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小小的电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母亲很少用它,而且每次用完,总要将它藏匿起来,很有些做贼的感觉。

 有一次,母亲急着赶去开会,那时候农村天天晚上都要开会。我想那时候的开会,大抵是有工分的,所以母亲自然很积极。

 急着出门的母亲,照例要把电炉隐蔽起来,然而这一藏不打紧,却差点酿成了大祸。

 母亲准备出门的前夕,正好停电了,那时候停电基本是随时随地,所以也没人会去追究停电的理由,停电了,也就停了,如此而已。而即使停电了后匆匆出门的母亲,也没有忘记给电炉穿上安全衣,也就是说,母亲给电炉上盖了个厚厚的硬纸板,然后才急急而去,只是,脚步匆匆的她,忘记了拔掉电炉的电源。

 我跟姐姐在炕上玩了一会骑马以及翻毛跟头的游戏后,也就乏了,随后各自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我,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红彤彤,鼻子里也有头发燃烧后的焦臭味,我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天,只见我的姐姐赤身裸体,站在房门前使劲摇晃,而我,几乎就要睡到火堆里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表现的,估计是加入了姐姐的呐喊摇门大军,对屋的奶奶,已经睡下,被我们吵醒后,赶忙喊醒爷爷和二爸,于是,他们同心协力,踹开了那个在外面反锁着的屋门,又赶忙扑灭了房间里的火,才将我们再次安顿好。

 自然,电炉、煤油炉这样的高档玩意儿,不是那个年代的主流。那个年代人们做饭的主力,是风箱,而我小时候,也没少被大人们指拨着,去拉动风箱。而生火这个词汇,在我想来,跟风箱应该不无关系。

 说起来,拉动风箱这活,技术含量似乎不大,然而其实也并非没有。打个比方来说:老人们烧火,不疾不徐,力道匀称,这样的火就比较持重绵延,而我们小孩子烧火,常常先是非常卖力的连续快速拉动几下,然后趁大人一个不注意,就蹿到门外玩耍去了,等想起来烧火这档子事,回来一看,炉下的火,可能已经灭掉啦。

 自然,烧火需要的是老人们这种均匀平缓的力道和速度,而不是孩子们干活的一阵风,这也犹如夏季的扇扇子,快速而卖力的扇动,常常无法令我们凉快下来,反而是慢而平缓的扇法,降起温来,更加适宜。

 上面说的是烧火,下面再来说说有着技术含量的烧火前的必经程序——生火。无疑,拉动风箱这个事情,虽有好坏之别,但基本来说,人人见了就会,而生火,可就远不是那么简单。所以,有好长时间,我是只会烧火而不会生火的,后来时间久了,生火是学会了,但技术却很一般。

 生火的过程一般是这样的,先把前一天做饭后灶火下的锅灰,全部清理出来,将下面的炉齿裸露出来,然后先放进去一些软软而又干燥的麦草,用纸引燃后,再放一些干燥而上好的煤,并且同时缓缓拉动风箱,让麦草将煤引燃。这个过程如若把握的好,就能一次成功,把握不好,就要一次次的重复,甚至有时候弄的满面煤灰,然而火却还半天生不着。

 自然,一开始学习生火的我,总也把握不好火候,所以这火呀,就总也生不着,不但火没生着,还常常搞得整个厨房烟雾弥漫,而我,更是被烟雾熏湿了双眼,有时候为了这一窝火,还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呢。

 大哥自小就肯动脑,所以他生出来的火,往往最好。也许你会奇怪,不明白这火跟火之间,有何好坏之分,其实很简单,看看最终火灭之后的冷煤球的大小,也就知道了。

 这大的煤球,自然锅也就热得快,锅热得快,自然饭也就煮的快,而且大哥烧火,还常常用的煤少而灰多,不像我们,费煤费时间,其实这差别之处,就在于这生火的手艺上。

 记忆中那时候的我上小学,而长我十岁的大哥,已经在读大学,大学的寒假里,大哥回家了,也一样会钻进厨房,帮忙生火。

 冬天的农村,总是很冷,那时候的人们,晚上应付寒冷的武器是热炕,白天做饭的时候,灶头无疑是比较暖和的地方。

 大哥率先走进冰锅冷灶的厨房,将火生起来,待到火儿旺起来的时候,我就拿上小板凳,坐到灶前烤火,而大哥,趁机就给我教如何能将火生的更好更旺些。

 灶火的热灰里,经常会刨出不少宝贝,有时是烤红薯,有时是烤玉米。有一回,还利用灶火,成功地做了一次烤茄子。我那时候最爱吃油炒玉米,常常,用小而长把的炒瓢,就着灶火的火给自己炒一些玉米豆豆,然后,香香地吃得很欢。

 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去了外婆家读书,就看到了外婆的小土炉。

 外婆常年一人生活,所以她的炉子很小,是用土糊制而成的,外婆的小土炉,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连接手动的风箱,所以,外婆做饭的时候,厨房里面常常是烟雾弥漫。

 那时候有时会跟外婆一起出门,回家的路上,外婆见到一个枯树枝,一个玉米芯,都会当做宝贝样的赶紧捡起来。小孩子的天性里,大概很喜欢模仿吧,因为那一时期的我,深受外婆的影响,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变得喜欢捡拾柴火,从而,跟外婆一样,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柴迷”。

 “柴迷”外婆的土炉子,没有风箱,所以有时候柴火不干,或者风向不对,就满院都被烟雾弥漫,至于厨房,自不消说。而那时候外婆唯一的武器,就是嘴。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用嘴吹。

 外婆走的那年,正好八十。八十岁的外婆,已经走了二十二年,然而忆起外婆的土炉子,外婆的形象,似乎一下子栩栩如生在我的面前。

 坐在矮板凳上的外婆,每每这时候,就佝偻着腰,歪着脑袋,并且不时变换角度,对着那奄奄一息的炉火,使劲地吹,外婆一边吹,炉膛里的烟一边朝外走,而迎着烟雾而上的外婆,双眼就常被烟雾熏的泪水长流,常常,一顿饭下来,外婆双眼通红。

 自打我记事起,外婆的眼睛就是红的。这自然跟精神的磨难有关,但这艰辛的做饭过程,不能不说,应该也是外婆长年红眼的另一个理由。

 晚年的外婆,被母亲接来跟我们一家人一起生活。小脚外婆,为了自己不至于在女儿家“吃闲饭”,一直紧紧地占据着在厨房里“烧火”的工作。

 那时候的农村,人们大多用上了鼓风机,也就是说,做饭的时候不必拉动风箱,然而添柴加煤的工作,还是需要人力完成,所以,外婆的岗位,同样的不可或缺。

 外婆临走前的那一年,终于搬进了舅舅专门给她盖的新房,这对外婆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然而可怜的外婆,却在新生活刚刚开始招手的时候,撒手人寰。

 生活有时候像一把最最锋利的刀,它肆意地在我们的心灵上随意砍伐,而不管我们答应不答应,愿意不愿意。

 外婆走的时候,是1992年的11月,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93年的2月底,春意料峭的一天,我那只有55岁的意气奋发的父亲,竟也非常突然地离开了我们。到今天,父亲走了已经21年,然而忆起那一刻,回回还是会湿了双眼。

 上高中的时候,家里有了电视,虽然不大,也并不是彩色的,但对当时的我而言,电视的吸引力,却还是非常之大。

 那时候的母亲,总是很“讨厌”,我只要在电视机跟前多磨蹭一会,她就会不停地唠叨,嫌我不学习,骂我没志气,自然,这样的我,即使不管不顾继续坐在电视跟前,心里也很难愉悦。然而父亲却不这样,父亲说:“行了,周末让娃在家休息休息,一味死学,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父亲的善解人意的话语,简直让我喜上眉梢,然而母亲却很固执,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话语而改变她的教育观,依然将我盯得很紧,这着实令我气恼、令我厌烦。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了母亲的软肋。

 那时候父亲给家里买了一个漂亮的大个头的白皮铁炉。冬天的时候,炉子放在卧室,不但能取暖,还能做饭,这个炉子与其他小个头炉子的最大区别,是在它身子的一侧,有一个大大的烤箱。

 里面可以烤馒头、红薯、玉米,而且烤出来的东西,外表干净、里外焦黄,跟以前用灶火灰烤出来的东西,大不相同,这让我非常喜欢。到了周末的时候,我坐在炉子跟前,一边盯着电视节目,一边对母亲说:“妈,我饿了,想吃烤红薯(馒头)。”然后母亲就乐颠颠地给我拿来馒头或者红薯,而我,就佯装出很饿的样子,急不可耐地坐在炉子跟前,等着吃我的烤馒头或者红薯……

 用这招对付母亲,非常灵验,几乎百战百胜,而我,利用等吃的这段时间,倒是安静安心地看了不少的电视节目。我知道,为着我的吃,母亲是断然不会在我的耳畔“聒噪”的,而这,也正是她的“软肋”。

 小时候的我,非常的爱热闹,而我的父亲,又非常的好交朋友。到了冬天,父亲的房间里,常常人满为患,而我,则一定要在父亲房间的一角,硬是挤出一点地盘,然后,在一帮大人们的说笑声中,一边支棱着耳,一边装模作样地写作业。

 姐姐进来,大声呵斥我:“装什么样子,这里人这么多,我就不信你能学进去。”姐姐让我去其他安静的房间学习,我坚决不从,并且辩解说:“我就要在这里学习,这个房间有炉子,暖和!”

 我们的争执被父亲听见了,他不悦地批评我的姐姐,说:“娃在这学习学的好好的,你骂她干啥?”

 一直以来,父亲都是家里的'绝对权威,如今父亲发话了,我自然也就有了靠山,而姐姐,只能悻悻而去……

 那些如流水如行星一样飞逝而去的美好岁月啊,你为何不再重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该有多么的好、多么的好啊?

 尖刀一样的岁月,它在我的心口不停地剜啊剜,它带走了我的奶奶、我的外婆、我的爷爷,然后又带走了我的还很年轻很能干的父亲……

 父亲走后,偌大的家里,刚开始是母亲和二哥一起生活,不久,二哥搬进了县城,而母亲则不愿意离开她的老屋她的村庄,于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时候的母亲,毕竟还年轻。年轻的母亲,农闲时参加村里的秧歌队,农忙时帮忙亲戚们干干农活,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到了这一时期,好多人也都用上了煤气灶,就连村庄里,也有了可以换煤气的地方。于是,再回家的时候,我就给母亲买了煤气灶,让母亲一个人的生活,也变得便利起来。

 再后来,因为二嫂在县城开了商店,实在忙的顾不过来,母亲不得不放弃她很短暂逍遥的自由时光,去到二哥家帮忙做些家务活,而这时候的母亲,也就慢慢地,熟练地学会了运用天燃气灶、高压锅等新式家用“武器”。

 但是到了冬天,母亲似乎还是更加钟爱蜂窝煤炉,常常喜欢用蜂窝煤炉子炖菜。有一回,哥哥的孙子要过满月,母亲趁着哥嫂不在,忙着在蜂窝煤炉子上炸肉,结果不小心被油烫伤,手肿的像个大个头的面包……

 如今的母亲,腿脚已不大利落,但也还是时常喜欢在厨房忙活,昨天给她打电话,问:“妈,忙啥呢?”说:“在厨房蒸麦饭呢……”

 近两年,总觉得母亲身体大不如前。以前的我,最怕母亲唠叨;现在的我,最怕母亲沉默。以前的我,总希望母亲少干点活;现在的我,总希望母亲忙碌起来,所以,当我听到母亲说:“打麻将呢”或“做饭呢”就觉得安心,而母亲如若有气无力地告诉我:“睡觉呢”,反而会令我不安。

 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这辈子,除了干农活和做女工以外,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就是厨房。然而母亲说:“但凡我能动,我就喜欢自己做饭,别人做的饭,我不喜欢。”

 母亲不爱下馆子,怕不卫生;母亲不爱吃别人做的饭,说不合口味。不过家里若有剩菜剩饭,母亲的吃饭热情就总会高涨一些,说:“哎,那个别倒”,“嗨,那个留着。”

 母亲住在大哥家,大哥在母亲一阵紧过一阵的这个不能倒那个要留着的吆喝声中,说:“哎,这妈好养活,光是别人吃完饭后的这些‘水水’(菜吃完后剩下的调料汁液),就够她吃了啊。”这样的玩笑话,母亲是喜欢的,因为这时候的母亲,往往会笑得像是脸上开了一朵花。

 如今,在我的故乡,手拉风箱几乎已经绝迹,而那些与我记忆中的风箱、炉火有关的人,也已经纷纷离我而去,纵然惋惜、纵然扼腕,却也无法逆转岁月的河,而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要学会更加地珍爱生活,更加地善待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