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海南 胡传亮
正值春天，又逢阴雨连绵，不由地想起一句谚语，想起人们此时的欢呼：“春雨贵如油。”
但是，年逾半百，历经人生风雨，倒似乎少了一份激动，多了一份缠绵和惆怅：油水好吗？好像此生，与她有仇耶！
是啊，油水，应该与60后的人有仇的。那时，很年轻，很稚嫩，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可大多孩子都瘦得像麻杆一样，苗条得似乎一阵风可以刮倒，就是缺少油水。可这油水呢？倒是逍遥，甚至漠不关心，离年轻的我们远远的，几乎成为穷孩子们可望不可即的上流 社会 的贵族，惹出了不少遐想和笑话。
那时，我的印象中，全家一年的油水，都在一个高粱大曲的空瓶子里。每到年终，生产队压榨点棉籽油，然后全队几百号人分享，每家也不过分一瓶子没有提炼的毛油，留待春节炸点面丸子之类的东西，当做“高档年货”，招待客人，自己一家也沾沾光。至于平时，很多家庭，就是煮红薯、蒸红薯，清水白菜汤，真的很难沾点油星的。
有点权力，就是好。上小学时，班里的女同学杨文丽，人称大傻妞，可是，人却长得白白胖胖的，皮肤油光水滑，好像城里的洋学生，就是因为人家有个好爹：朝战退伍伤残老兵，谋个保管员的肥差，负责生产队粮食、食用油、牲口饲料的保管和分配，腰间整天挂着一大串明晃晃的钥匙，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炫耀着权力和财富，总惹得全村人都眼睛直勾勾的，心中什么滋味，那就别提了。
更让人羡慕的是：这老杨掌管着“油水”大权，生产队分油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凡是干部，或者自己的亲戚，老杨的那油端子总满满的，而其他人，总舀大半端子，还下意识地抖了几抖，抖掉几滴，才带着满意的神情，倒进社员的瓶子里。县官不如现管，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自己干憋而已。
还有令我们孩子们气愤的事。正在上 体育 课，几个迟到的学生站在操场，说明迟到的原因，大家都是一个理由：“吃饭晚了……”
“这么晚，你们吃的什么饭？”年轻的 体育 老师火气大，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呵斥。
“吃的红薯饭，喝的白菜汤……”丁毛二嗫嚅着。
“你呢？” 体育 老师问杨文丽。
“我啊，”这肥妞将脖子一扬，自豪地说，“吃的鸡蛋葱花油馍！”
天呢，鸡蛋，葱花，还油馍？一圈穷孩子睁大眼睛，突然想起平时杨文丽上学的情景：边走边歪头吃着油馍，一口下去，那金黄的油水顺着馍的下头，流了出来……
应该说，对农村大部分穷孩子来说，吃油馍，都同如今孩子追逐发达美帝视为垃圾食品的肯德基一样，的确是非常神往的奢侈品！
油水，岂止孩子羡慕？简直是整个民族都在羡慕。不然，为什么谋取好处叫“捞油水”？骂长相俊俏的小丫头攀附上当官的傻儿子，叫贪图人家的“油锅台”？甚至沾点小便宜，也叫“揩油”呢？
羡慕归羡慕，人家油水，从来是不同情穷人的，与穷人无缘，甚至有仇，惹出不少麻烦。
有一个笑话，真实地让历经苦难的六零后产生***鸣，泪点低的，或许会潸然泪下。
村子里来一个走村串户卖馓子的生意人，引起满村女人的骚动。这馓子，是北方的一种油炸面食，细条状，缠成女人发髻形，沸油下锅，初黄出锅，干脆香酥，更为穷人们仰慕的 美食 。可是，大家都很穷，经不住孩子央求的， 也就买上几毛钱的，也就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一个漂亮的主妇，的确很穷，在馓子筐里翻了半天，没有买，然后，高悬着双手，回家了。中午吃饭，清水白菜汤里居然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儿。丈夫很奇怪：“老实交代，哪里来的油花子？那天，大队书记看你那眼神，难道跟大队书记有……”
“想什么呢？”女人几分嗔怪，又略带自豪地说,“村子里来了卖馓子的。我翻了半天，没有买，没乱花钱，而手上沾了很多油，回来做饭，我把洗手水放在了锅里，看看，吃饭，有油水了吧？”然后，期待着男人的表扬。
男人呢？勃然大怒，扬起手，将女人打一顿：“你这个败家的娘们，要是将洗手水放进水缸里，咱们好多天，不都有油水吃了？”
其实，不可笑，这就是生活的真实。邻居陈大爷，六个儿子，三个闺女，还有老爹老娘，生活真的贫困，他家从来都是筷子头扎上一点棉花，沾点油，将锅底擦擦，就炒菜做饭了。这还成为村里勤俭持家的经典范例，远近仿效，一时成为佳话。
那个时代，那个记忆啊，油水，始终与穷人格格不入，属于有钱有权阶级的“同志”。
好不容易，恢复高考，考上了中专、大学，吃上了商品粮，这油水，还是与自己关系紧张，想亲密接触，深情拥抱，还是不容易。要凭借粮票、油票，到粮站打上一斤菜籽油、半斤香油，天天还是珍惜着用。可是，毕竟比农村户口好多了，所以，倒有点满足了。
那时，我很羡慕邻居四嫂子。粮校毕业，分配到县面粉厂，而嫂子爸爸又是第一波下海的人，家里开了一个粮油店，整天有卖不了油，送到四嫂家里。所以，四嫂家炒菜，都是香气缭绕的，那哔哔啵啵的油炸声、那袅袅娜娜的香气流，经常引起周围邻居啧啧的称赞、热辣辣的羡慕。
有事实为证。人家的炒菜铁锅，因为缺油干烧，锅底整天一层层地脱落，最后过早漏底。而四嫂的小铁锅，却能使用几年都不坏，因为那油汪汪的油水啊，都溢流满锅底，结成厚厚的油膜，多好的保护啊！
四嫂子也很自豪：“这一片，谁都没有俺家的油水大！”
羡慕是羡慕，倒没有引起嫉妒，因为她不是官，也没有机会贪污，都是人家娘家人做生意赚的，这油水，来得光明，吃得磊落，毫无腐败和民愤，光荣着呢！
物极必反吧。多少年以后，四嫂一家也有点小小遗憾：当年谁都没有他们油水大，如今，谁都没有他们家的肚子大，血脂高，血压高！
未富先病，这油水，好像跟咱凡人有仇啊！
是的，改革开放四十年了，生活富裕了，没有享受过的，应该补回来：大鱼大肉，吃！高糖高油，吃！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不经意之间，将军肚有了，大腹便便，这可是以前干部、有钱有势人才有的富态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咱的中国梦，也实现了！可喜可贺啊！
别，咱这穷命，还真没有这福分！孩子说：“爸，五十多的人了，辛苦一生，该每年体检体检，心疼心疼自己了！”
好嘞，查吧！
结果出来，傻眼了：血脂、血压严重超标。医生建议：“请吃清淡点！少油无盐，是绿色；粗茶淡饭，更为福！”
奶奶的，好不容易赶上发达国家，跻身油头粉面、油光水滑之列，吃点香的，喝点辣的，可一个体检报告，又将咱六零后打回原形：想好好好活，活好好的，请远离油水！
很庆幸，有海南兄弟同甘***苦，不孤独！
2013年，跳槽到海南，见识了海南人的“清贫”：鱼，清炖；鸡，清煮；地瓜，清烧；下海捡拾几只贝壳，也能熬一锅清汤，喝的悠闲自得。
“这少油无盐，怎么吃啊？”初来乍到的北方人，吃惯大油大料、大咸大辣的北方人，很诧异，很困惑。
可是，人家祖祖辈辈如此，人虽很黑点，瘦点，可是，体型修长挺拔，无病无灾，精神得很， 健康 得很哟！
哎呦，为了这条折腾大半生的小命，还是入乡随俗，清心寡欲，清淡度日吧！
牢记：俗人，穷人，命犯油水，此生，与她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