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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导师梁昌洪

前不久央视播放了专访梁昌洪教授的一段视频,在网络上广为流传,我才得以知道,现在梁教授以74岁高龄,仍然坚持在教学的第一线。

我们那一届学生接触梁教授时,他总是显得比年龄要年轻,精神饱满,红光满面,脸上毫无岁月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细皮嫩肉,用现在网络语来说,就是“小鲜肉”。不到五十就成为当时西电最年轻的校长。在我的印象中间他好像就不曾老过,或者说根本不会老,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始终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而且流露出那个时代特有的青涩和帅气。

梁教授是上海人,他说普通话仍然有着南方口音,上课时他喜欢时而夹杂些陕西或西安话,依然是那种带着南方口音的那种,很是平易近人,或网络语“很萌”。夫人张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扬州人,十分谦逊随和,温文尔雅,是那种令人不忍心去伤害的那类人。我们当时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这对夫妻愿意留在西北工作,这其中隔着又红又专的历史时代,原因我们不必去细究、也可能永远不懂。有这些想法,只能说是自己思想狭隘吧。

但是,三十多年过去了,网上照片已清晰地显示出讲台上他满头白发,不禁百感交集。

本科生时,梁教授已是副校长,校务繁忙,我们这一届只有幸听过他上的《场论与复变函数》这门课。

《场论与复变函数》是工科中的基础理论课,把立体坐标进一步拓展为高维矢量,复数概念的引入使平面坐标可以有复杂运算和转换,并为电磁应用中幅度和相位统一于一体做铺垫。因此,这门课事实上是从高等数学到应用数学的开门砖。

当然,像这类重要的基础课,也不仅是《场论与复变函数》这一门,但是其它的课,可以说几乎没有多少深刻印象。如果说有一小部分课,还能依稀记起老师是谁,另外大部分的课,就得靠同学聊天叙旧时互相提携着、争辩着才能确定老师是谁,当然讲课内容的记忆自然也与老师名字的记忆成正比——差不多全还给任课老师了。

显然,在众多同学回忆中,大家对复变函数都有极其深刻的印象,且大都自认为这是学得最好的课程。这显然与教的因素有很大的关联。

比如在《场论与复变函数》这门课的开场白中,他这么说:

“在讲课之前提个问题(底下紧张起来),你为什么上来讲课?——已经有教材了,为什么还要讲课啊?(实际上这问题是问梁教授自己的。)这是个问题!(底下松口气开始窃窃私语)这确实是个问题。我想到两个答案,第一个,教材跟讲课不一样,我去外面有个讲稿,以后大家有机会可以看看我的讲稿。讲稿表明我怎么来学这个教材,这是不一样的。

“比如水浒是古典名著,多少人看过,(众人感兴趣起来,但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大家都没有看出名堂来,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金圣叹,(金圣叹?没听说过呀,我一个工科生不是在学文科吧?)批《水浒》到目前没人超过。他批《水浒》就是他怎么学、怎么看《水浒》,其中有很多创新和发现。他首先发现,潘金莲叫武松,前72次管武松叫武松,第73次,变成了,你——关系变了嘛。(学生笑,涨知识了!)

“第二个,主要是通过老师看到精神。你又在说,我说大话了。我说,我从来不说大话:精神是什么?精神就是怎么玩。(台下意外地安静)真的就是,该玩的时候,玩得好,该工作的时候,工作好。这是我们目前中国的年轻大学生,跟国外的发达国家的学生,存在较大差距,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我不能要求你不玩,这是不对的,是不是?但是中国学生目前工作的那个邋遢,玩也没玩好,当然我说的是差的一部分,还是有很好的,工作就像工作一样,也是玩就要玩的样子,那就是精神。(学生若有所思。)

“好我们言归正传,《场论与复变函数》的课重点是什么?抓三条:抓概念、抓思想、抓应用…”

这第一次接触并不寻常,因为梁教授教学风格的确给学生一个耳目一新的感觉,并不是像其他教授依葫芦画瓢,或者是照本宣科,或者是老生常谈,他的讲课非常生动,常常是给予课堂或者教学内容以外的哲学思想的启发和价值观念的反思。这个开场白很轻松地就抓住了学生的兴趣和注意力,并且对他们的知识能力和接受能力都提出了挑战,这种耳目一新带来的只有一种天翻地覆的震撼!

要说梁教授的与众不同,再有就是他的板书给人非常深刻的印象。

见过梁教授的字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没有传统书法的那种奇美俊秀,但是实在是自成一体,独成一派,很耐人寻味,别人学不来。他的板书更是独具风格,在央视电台里已经有过报道。记得当时教我们的时候,他还没有放上多少诸如现在放上的爱因斯坦、牛顿的惟妙惟肖的画像,但是我们知道他的画画功底也是相当硬朗的,在他诸多的笔记中间不难发现,他的绘画堪称是印刷品级的。

我们甚至还知道他在家里打毛线能够织出很多连一般毛线高手都织不出来的图案。如果这时候你还笑话,一个教授还会打毛线?请允许我鄙视你一下你的内涵。不要小看毛线,在每一针一线编织导线中,局部精确计算和全面布局把握,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能力。

梁教授有个博士生弟子,是我们的老师,在职攻读他的博士生,练得一手好书法。他也曾试着梁教授的风格去写板书,但形似神不似,无法超越。其中原因就是他的书迹太漂亮,忽略了在板书布局上的平衡考量。而梁教授的板书,虽然字体没有那么漂亮,但是整个的风格、布局设计非常独到,几乎每落一笔都是精心设计的,可以想象得出,梁教授在备课时,板书也是备课的重要部分。他一堂课下来,从不用板擦,版面非常洁净,堪称杰作。

课后,同学轮流擦黑板为下堂课做准备,每当要擦除梁教授的板书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会迟疑一会儿,仿佛将要被破坏和抹去的是一件受人尊敬的艺术品,谁都不想成为这样的“罪人”。几乎每个人都会做同样的举动:走到黑板前,拿起板擦,退后一步,再最后打量一眼黑板,似乎要将这最后的定格牢记在心里。

另外一个别人学不来的是梁教授在课堂上的犀利和敏锐。

那时候上大课是阶梯教室,整个阶梯教室非常大,能够容下二三百人。阶梯的层数也很高,一般像我们怕被老师叫到,都提前去占座位,坐在后面,但是我们不知道从台上教师的角度来看,坐在后面的人正好能够被不费劲地直视,反而是坐在近处的人,要低头去寻找。一般老师上课时候不会提太多问题,主要是不想让学生也下不了台。

但是梁教授上课的时候总是用提问来激起大家的注意力和互动性,不管这么多情面。他叫起的学生中间有班干部,也有普通学生,有学习好的,还有学习不好的,好像十分随机,没有规律可言。可是课后同学中听到最多的就是这样的描述,“我刚一开小差,就被叫到!”“我也是,刚想打瞌睡!”几乎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经历,就是一旦思想不集中了,就会被梁教授叫起提问,或到台上去做习题演练。

我也被叫到过。

有这么一次,前面听课听得很认真,结果可能是早上早饭没吃饱还是怎么的,脑袋就累了,不是缺氧就是缺糖了,开始溜号开小差。在讲到复数的乘法概念的时候,我已经身在操营心在汉。这时候,突然被梁教授点名,让上黑板去做一道习题。说实话,我当时连着题目是什么都不知道。被叫起来以后,一个激灵开始醒了,然后才开始想到底是什么题。在我从一排阶梯的中间座位挪过一个个同学到边上阶梯走廊,然后走到台前大概有二三十秒钟时间,我感觉空气是凝固的,只有大脑在飞快地旋转,但却是空转,因为思想还是一片空白。难怪被以往叫到的同学都回答不出问题来!

走到黑板前,梁教授早就看出了我一头雾水,于是提醒了一下,题目问的是什么,这是求一个扇区乘以 j 后得到的图形(是的,这个问题,我再也不会忘记!)。这时我的大脑才像挂上了档,在激烈的搜索过程中,概念开始浮现,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乘以 j 相当于是旋转90度——我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是什么了!我故意在黑板上比划了一下,象是在转动这个扇区,然后准确地画出了这个图形,我估计所有的表现都被梁教授看在眼里,心里一个劲地感谢——让我体有完肤地回到座位上,承让承让!

在我们那届同学中间,我是和梁教授接触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因为那一届我是他唯一的硕士研究生。至于为什么要上研究生,我当时也没搞清楚了,但是唯一明确的是,如果要上研究生就上梁教授的。尽管当时已经具备了班里唯一保研资格,但是我还是作出考研的选择。结果考研很顺利,最后是需要导师面试。这也是人生头一回经历这样的面试,既没经验也不知如何准备,背了一大堆公式就去了。

梁教授问了我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同轴线在内半径扩大以后,它的电容是变大还是变小?

记得我当时是记住了这个同轴线电容的计算公式,就是外内径比取自然对数后的倒数。所以在内径扩大后,外内径比减小,自然对数减小,倒数增大。根据这公式容易得出电容增大。我犹豫了几秒钟,主要是反复确认了内外径在公式中的顺序,这个顺序颠倒了,结果也就到颠倒了,然后给出了正确答案。

但是没有想到,梁教授不是继续问其它问题,而是突然追问,为什么?

我当时就语塞了,心想,什么为什么,根据公式就这么算出来的呀。所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电容公式是什么什么,根据公式怎么怎么。

但教授还继续问,为什么?

我又汗都下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也记不清当时在停顿了或许就是几秒钟或许几十秒钟,对我来说感觉是相当长的时间,教授才解释说,你把这个内外导体展开,就相当于是两个平面,即平板电容,当你内径扩大时候,平板的面积扩大,所以电容是扩大的。这是一种从概念上去定性分析一个问题的方法,虽然有公式,但是公式有可能是错的。

是啊!公式记倒了,结论就完全错了,但是我没法判断结论的合理性。显然在我们的学习过程中间太多忽略概念,忽略对概念的运用,其实就是没有真正掌握概念和方法。

这次的面试给我非常大的启示,看到了学习中的不足,以至于在我以后的学习中间,更加有目的地从概念入手,不是光是为了记忆概念,而是运用,这是方法上的进阶,对我后来的学习起到很大的作用。

读他的研究生的时候去过梁教授家几次,那时他已是校长,但并不因此待遇上有何多大改善。每次去感觉到他家里就是很平常的普通人家庭,没有校长、教授什么特殊待遇,那时的楼房也就是很早期的筒子楼也许就两室一厅、或者三室一厅什么的。家里甚至都没有专门接待客人的一个客厅,我们只能在一进门的又作餐厅又作客厅的一个通间里聊工作的事。记得梁教授家里有一股特有的气息,不是传说中的书香门第那种,而是说不上来的一种烹调食物的味道,当时产生一种教授家平常吃什么的好奇,没敢问,所以也一直没有答案,就像一个问题学习时没弄懂,一辈子留有遗憾。

校长卸任后的本科生应该更加幸运,能聆听到更多梁教授直接专业授课。这是他在《微波技术基础》的开场白:

“什么叫微波技术,它就是靠麦克斯韦尔方程吃饭的。你如果对它不了解,你就不理解怎么用,问题在哪儿,是什么?我们刚才所强调麦克斯韦方程,它反映了电和磁的相互转换,反映了空间和时间的相互转换,它反映了转换条件必须和频率成正比,它反应频率与媒质之间的矛盾:不导电就是介质,在导电的时候就要导体,在中间的时候就是半导体,这是我们对媒质的定义。

(板书波动的主客观性)

“电磁波,客观存在,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都是客观存在的,你能认识吗?不一定,为什么客观存在不能认识呢?我们举个例子,人们认识的地球。中华文明,已经五千年了,中国人非常聪明,唯独对地球的认识,不敢恭维,老祖宗告诉我们:‘天圆地方’——地是方的。到目前为止,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还叫 ‘地方’,改不过来了——没人能够理解。直到麦哲伦发现新大陆,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那么久大家没有发现地球是圆的?地球太大了!就像有蚂蚁爬在大球上,它认为球是平的,爬得非常舒服;孙悟空在如来佛的手掌上,撒泡尿,认为到天边了,为什么?如来佛的手太大!因此大家了解,与我们人相比,太大的东西,很难研究,这就是宇宙。相反,太小的东西,也很难研究,像我们知道,分子原子还有中微子。对人来说,人研究什么最容易?与人尺寸几乎相当的就好,我就来讲人类的特征尺寸。

(板书:人类的特征尺寸)

“身高,人的特征尺寸,一米五到两米,比如姚明两米三二很高,武大郎一米三七,这是小概率事件。人的头发,0.1毫米大概是一根半头发丝。这个最大尺寸和最小程度恰好是我们微波波段的尺寸,因此,微波波段跟人的联系就非常密切。

“我们再举个例子…”

如果当年上了梁教授《微波技术基础》,那个同轴线电容问题也不至于回答的那么磕巴!

现在梁教授的学生另外一个幸福的地方是每逢新年到来能有幸得到梁教授亲自设计并手绘的贺年卡。人人都知道这种用心的创作和朴素的诚挚是金钱换不来的。

一位不曾谋面的师姐教授,在国外已工作二十余年。当她回国探访梁教授和张老师后,深有感慨:

“看望一次恩师梁昌洪,感动数次人生,反省数次自己的渺小。当年拜师于他是因为崇拜他的学问,他的聪明,他的才华横溢;现在崇拜他更是因为他的为人,他对家人和学生的真诚和负责。他的课总是那么生动形象,板书总是那么艺术;他的钢笔素描,非常神速且逼真;他上课,带近百名硕士、博士研究生;他写书,近几年出了五六本书。最不容易的是他亲自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夫人。他上课,出差都会带着夫人。在他的精心护理下,夫人的病没有变化得很快,得以长期稳定。虽然师母已不能用言语表达自己,但从她灿烂的笑容里我们懂: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梁老师能屈能伸,是我至今见到的最配叫大丈夫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