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四月抱着一堆资料走向会议室的时候,Natalie正将几个客户往里边领。走廊的过道窄窄的,她便侧了侧身,让他们先过。
资料足足堆了有半人高,为了借力,她就将一小半搁到了窗台上。窗外阳光很好,照得手臂裸出的肌肤暖暖的,四月资料抱得久了,手指被压得有些发麻,她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却冷不防的撞上了最后一个。
哗啦一声,怀里的资料以雪崩的姿态倾倒下来,四月惊叫了一声,那人的反应却是很快--抢在自己前边,稳稳的托住了那叠状如比萨斜塔的资料。
一颗心提起来,又放下来,空调开足的办公楼里,四月出了一身冷汗。而对方见她狼狈,并未立刻抽出手,只是帮她托着资料。她一低头,瞧见对方露出一截海蓝色细纹的挺括袖口,和修长干净的手指。
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吧?她顿时好感倍增,连忙又道谢。
对方只是笑了笑:“小姐,拿稳了吗?”
声音这样悦耳动听,四月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她努力压抑起异样的感觉,点头说:“好了,谢谢你。”
资料重新接回了手里,那人也终于露出了脸,是个年轻男人。单眼皮,短短的头发,鼻梁很直很挺,嘴唇薄薄的。清爽干净,如同他此刻穿着的蓝色衬衣。
“魏宇承?”四月的声音先于她思考的频率,喊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嗨,你好,四月。”年轻男人比她能控制惊讶的情绪,微微挑眉,“这样巧。”
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四月怔怔的想着。
哗啦一声,那叠资料还是倒了。
后来想起来,就像是某句话说的那样,it’s your destiny。
避无可避。
经理见到IP客户和四月一道蹲在走廊上一起捡资料的时候,脸都发绿了,直接走过去,俯身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四月语塞。
幸而魏宇承不以为忤:“没什么,是我撞到了这位小姐。”
“你是来谈合约的?”四月不住问。
“哦,不是。我是做技术的。今天没事,就陪同事来看看。”魏宇承将手中的资料还给她,又深深的看他一眼,“这么巧,碰到老同学。”
走进会议室,默默的分发好资料,又在最末边的位置坐下,四月低着头,听着经理对客户汇报的媒体和跟进的进度,心思却有些飘忽起来。
一个多小时会议的时间,看似很长,却又很短。四月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最后,他们将三位客户送到电梯口,寒暄,道别。她一直没敢抬头,却看见那双手伸到自己面前:“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她微微有些脸红,却也不得不抬起头,直视那双清亮的眼睛。
魏宇承笑了笑,和同事一道走进了电梯,修长的身影随着渐渐闭合的门,慢慢的消失。
客户离开之后,四月免不了还是被批评了。魏宇承的是大客户,可她不仅没有早早的将资料放置好,还在走廊上撞了人。万幸的是客户对于这次媒体方案十分的满意,最后,经理便让她出去了。
倒是Natalie跑来对她八卦说:“听说你撞了HA的CTO啊。”
“他是HA的技术总监?”四月有些不可思议,怔了怔才说,“你说他为什么来这里?”
Natalie耸耸肩:“谁知道呢?”
四月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一条蹦了出来。
“晚上聚会别忘了啊,Roxy,八点半。”
四月看看时间,回了条:“好,不会忘。”
“嗯,晚上有惊喜哦!”
四月又一次难以克制的揉了揉眉心,惊喜?谁的惊喜会比自己的大?她遇到了魏宇承哎!她简直能想象到,聚会的时候扔出这条八卦,大家必然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夜晚。
Roxy酒吧。
四月赶到的时候,杜菲一眼就看到她,招手说:“这里。”
“喝什么?bols鸡蛋甜橙还是黑加仑?”杜菲熟练的问她,又叫来侍者。
“可以不喝酒么?”其实四月只想喝苏打水,这句话却惹得在座的男男女女起哄说:“今天玩真心话啊,不喝酒怎么行?再说了,度数这么低,你哪次喝醉过?”
“黑加仑吧。”四月无奈。
“那开始了哦?”杜菲要了个空酒瓶,摆在酒桌,手指扶上去,轻轻一旋,“老规矩。”
酒瓶转得很稳,十几圈后,慢悠悠的停下来,瓶口指向了四月。
四月叹口气,二话不说的喝了小半杯黑加仑甜酒,冰块丁零当啷的撞得杯壁清响。
“第一个问题,就简单点吧。”有人说,“四月,这一个星期你身边发生的,最大的八卦是什么?”
“最大的八卦……”四月认真的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就是--”
“喂,各位,惊喜来了!”杜菲忽然打断她,“你们回头看,是谁?”
黑色的Polo衫,卡其色的硬朗风衣,短短的头发,单眼皮。
魏宇承。
四月心跳倏然加快了,她掩饰般低头,然后喝了一大口深紫色的液体,耳边是各式各样的惊叹声。
“我没眼花吧,魏宇承啊?”
“天才少年什么时候回来的?”
“谁上的?”
目光聚焦的中心,魏宇承却比所有人都要坦然镇静,他一一的和高中老友们握手,有的能记住名字,有的不能,便重新互相认识,气氛融洽。
轮到四月的时候,他有些意味深长的对她一笑,只说:“你好。”
四月握住他的手掌,温暖有力,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脸颊又红又热:“你好。”
“四月,你说的八卦呢?”坐定之后,有人重新拾起话题来。
“八卦就是……他。”四月老老实实的指了指对座的魏宇承,“我们上午刚见面,他是我们新项目的客户方。”
“这么巧啊?”
“之前你怎么不说?”
又是一阵嘈嘈切切的话语,四月只能苦笑:“不是被你们打断了吗?”
魏宇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是啊,遇到四月,我也觉得很惊讶。”
“是啊是啊。你们本来就是有缘嘛。数学课代表,语文课代表。”杜菲看着四月有些局促的神色,有意开着玩笑。
四月抿了抿唇,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于是只能看着自己那杯快要见底的黑加仑。
高中的死党们一时间忘了游戏,三三两两的开始聊天。而这间平素最爱来的静吧DJ忽然换了音乐,是女生版的《斗牛》。不再是周杰伦吐字不清的rap,不知名的女手竟将这样一首嘻哈不羁的曲,唱得别有一番风味。
随着轻快的旋律,四月的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击,不住抬起眼睛。对座的男人因为这朦胧的氛围,面目并不那么清晰,可还是能辨识出好看而利落的轮廓。
她忽然开始出神,想起了高中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高中的时候,自己和同伴们一起,疯狂的迷恋这个叫做周杰伦的、还有些羞涩的新人。
那时少有CD,更别提MP3,每天晚自习的时候,大家都把卡带插在黑色的复读机里,边做作业边听,老师走过来了,便装作是听英语磁带的样子。而上学的路上依然插着耳机,飞快的骑着自行车,头发在晨风中飞扬,男生哼着“双截棍”,女生喜欢听“安静”。
这样的旋律声中,大家一起担心上午的数学考试,又矛盾的期待着下午的篮球赛。
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按照入学成绩,安排各科的课代表。四月理所当然的是语文课代表,而那个后排男生魏宇承却是例外。班主任说:“魏宇承,你数学、物理和化学都不错,你想当什么?”
高个子的男生抓了抓头发,很随便的说:“数学吧。”
于是全班都知道了,中考的时候理科三门满分的怪物,就是这个单眼皮的好看男生。
可他并不是书呆子,四月常常羡慕他不用做作业,却照样能得满分。而全班都在恨恨的咒骂难得变态的物理考试时,他却已经抱着篮球,偷偷的溜去操场了。
一次午休,四月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听着卡带,眼前摊着一本词。
而魏宇承从球场上回来,俯身看了一眼:“你也喜欢周杰伦?”
正午的阳光从窗边落进来,而他靠得这样近,唇角弧度这样好看,四月甚至注意到他唇角边还有清茬茬的胡渣,却丝毫没有邋遢的感觉,只叫人觉得清新。
四月莫名其妙的脸红了,却装作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是啊。”
他大咧咧的在她旁边坐下,问:“语文课代表,你说你的作文,怎么能写那么长?”
四月噎了噎:“那你怎么不做作业,数学总考满分?”
魏宇承习惯性的抓抓头发,诚恳的说:“考卷太简单了。”
四月脸色不大好看了,她怎么不这么觉得?
“这样吧,理科不懂的题,你问我。古文啥的,我问你!”魏宇承想了想说。
“好啊,互相进步!”
他们的关系熟稔起来。或许是因为喜欢篮球的关系,四月知道他最喜欢的是《斗牛》。每次站在球场上,魏宇承嚼着口香糖,控球后卫的姿态不急不缓,举着手指,指挥着一支队伍的进攻或是防守。而篮球场的周围,挤满了高一到高三的女生,疯狂的喊着“魏宇承”加油。
四月那个时候对篮球的认识,仅限于“我们班赢了多少分”而已,直到体育考试要考三步上篮,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这个天赋。于是下课的时候转身问正在疯狂灌水喝的魏宇承:“三步上篮有没有诀窍?”
“你不是体育考试没及格吧?”
“呃……”四月觉得丢脸。
“这周我义务帮你,不过嘛,周记你帮我搞定。”魏宇承有些狡猾的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成交!”
四月是个好学生,直率聪明,成绩又好,对谁都爽朗大方。篮球队的男生们也愿意帮她一起练球--因为她脾气好,就算笑话她打得烂、老是走步,她也不生气。
这一天,四月终于能在规定时间里投进六个球了。她双手扶着膝盖,大口的喘气,一边冲着一旁优哉游哉督军的魏宇承比了字手型。
魏宇承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手说:“走,咱们去庆祝一下。”
他们在学校的小部了两根柠檬雪糕,一块钱一根。淡淡的黄色,外边是薄薄的碎冰,咬开之后,里面的奶油里裹着柠檬酱,很解渴。
四月小口小口的抿着,有些口齿不清的说:“谢谢你啦。”
魏宇承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的,然后双手插在裤兜里:“没事,你帮我搞定周记,可别忘了啊!”
他们一起走去车棚取车,夕阳下,两道长长的人影并排拖曳着,时而触碰,时而分开。而车棚已经空空落落,就像此刻的学校一样,少年吹了声口哨,他们挥手告别。
快到高一的期末考试,班主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全班的范围内掀起了一场“清扫运动”--目标是消灭一切浪费时间的流行曲口水。当时四月的那一盘《JAY》正插在魏宇承的Walkn里,也壮烈的被上缴了。魏宇承找她道歉,她毫不在意的说:“没关系,反正考完了就会还回来。”
其实不听便不听吧。毕竟快要考试了。全班大概除了魏宇承之外,没有人再敢松懈下来,就算是魏宇承,也常常因为古文默背不出,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狠批。
考试结束,四月回学校去成绩单,顺便看文理分科的名单。那天魏宇承没来,数学卷子还是别人代发的,她在办公室听到数学老师用极其高兴的声音夸这个得意门生:“送去数奥集训了,没准能拿个第一名回来呢。”
四月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那个篮球场,那男生中间,果然没有自己最熟悉的身影。她心底有隐秘的难过,毕竟……以后就不是一个班级了呢。
高二夹在高一和高三之间,虽然不至于死气沉沉,却也没有新鲜人的活力了。四月有时经过原先的班级,总有人大呼小叫:“语文课代表,你的作文又在我们班当范文读啦!”
还有人喊:“你不在,作业不交没人帮忙遮掩了,每次都被抓住。”
魏宇承坐在原先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月觉得参加数奥集训回来的他更加高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一个假期没打球,也白净了许多。
他手中旋着一支笔,也笑着起哄说:“也没人帮我写周记了。“
四月落落大方的笑:“你请我吃柠檬雪糕,我考虑帮你写一篇。”
“太划得来了!”魏宇承丢了笔站起来,“走,现在就去。”
可毕竟不是一个班,这样聊天、来玩笑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四月从朋友的口中、校报上得到魏宇承的消息,不外乎又是去集训啦,各种奥数的第一名啦。这个少年,在这间学校里,总是太过耀眼到无法忽视的。
转眼高考结束,四月考取了第一志愿,是很不错的外地大学。她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有些怅然的看着校园的每一个场景,觉得这样难舍。
转了一圈之后,四月去车棚取车,直到被人叫住。
“四月!”
是魏宇承。
他并没有参加高考,因为在国际奥数比赛上出色的成绩,被美国某名校录取了。
在车棚前见到他,四月难免想起两年前的时候,他们嚼着雪糕,晃荡到这里,又嘻嘻哈哈的告别。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忙低了头,掩饰了表情,笑着说:“还没恭喜你呢,什么时候出去?”
“签证已经下来了,八月就出去了。其实心里挺慌的,一个人出去啊。”魏宇承抓抓头发,别人再怎么羡慕都好,可他对四月说的是真心话,“其实在国内也不错,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读大学。”
“呃,可是你真的很了不起啊!”四月由衷的说。
魏宇承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对了,还记得这个吗?”
他晃晃手中的小盒子。
“高一的时候班主任把卡带集中销毁了。”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又跑去了盒,还你。”
他要是不说,四月真的已经忘了,于是接过来,笑眯眯的说:“谢谢你。”
那个时侯的少年穿着白色T恤,站在骄阳下,挺拔如同白杨,他咧开嘴笑了笑,额角上还有汗珠:“你……记得回去听一下。”
后来四月回到家,却没有拆开。
那时候已经有MP3播放器了,因为刚考上大学,爸妈奖励了她一台。虽然内存很小,只能存十几首,可她毫不犹豫的将斗牛放在了第一首。
再后来,她离开小城,读大学,工作,却始终将那盘卡带带着身边,尽管她依然没去拆开,像是小小的盒子里,能藏匿起心事一样。
因为高中的记忆,已经终结于那个盛夏的蓝天白云,和飞往大洋彼岸的俊秀少年了。
“咱们继续玩吧!”有同学提议,“真心话大冒险。”
四月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有人拨转了瓶子。
好巧不巧,又是四月。四月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自己见底的酒杯,听到杜菲豪爽的说:“再来一杯。”
“呃,问什么?”
“你有暗恋过这里在座的哪位帅哥吗?”不知道哪个缺德鬼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四月脸一下子烧红了,她吞咽下喉间的酒,并不敢去看每个人的反应,只好随便的指了指旁边的小胖:“小胖,我高中的时候暗恋你啊!”
“小胖”早就不胖了,高高瘦瘦的,他一副被惊吓的表情:“真的假的?我们同桌这么久,你怎么不早说?不然我也不早婚了,就等你了。”
大家哈哈大笑,也就顺势放过了她。
这一晚,因为魏宇承的回来,气氛更加high,一直折腾到午夜。
大家在酒吧门口结伴打车,问了一圈下来,四月和魏宇承是一个方向的,杜菲就把四月往他那边推了推:“记得送人回去啊!”
她自己被男朋友接走了,四月则有些尴尬的和魏宇承一道上了车。她有些微醺的时候,反而比较喜欢说话:“你为什么宁愿大冒险,也不要真心话?”
魏宇承随手将风衣披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说:“你不是一样么?虽然玩真心话,可你说的是真心话么?”
“呃……”四月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他的目光明亮,笑着摇头:“没什么。”
到了楼下,魏宇承送她下车,关照说:“好好休息,过两天见。”
四月后来才明白“过两天”的含义。
那天是客户方新品发布会,这家年轻的网络因为推出了新的浏览器而备受关注,四月一早就赶到酒店的活动现场,负责媒体联络、签到、分发纪念品。
偏偏那一日,同事急性肠胃炎被送去了,她一个人,明显觉得忙不过来。果然忙中出乱,弄混了数家A级媒体和B级媒体,签到处一时间小小的阻塞,记者们顿时怨声连天。
做的,记者媒体就是大爷,场面一混乱,四月更慌了。直到经理出来,先安抚好媒体,又补上了纪念品,才狠狠的瞪她一眼,低声说:“你过来。”
这次的训斥比以往哪次都要严厉,四月几次都要哭出来,却又不能解释说同事去了,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听着。
发布会开始了,经理便留下她收拾外边的残局,自己进去了会场。
四月深呼吸,将眼泪憋了进去,默默的收拾资料。一抬头的时候,左手边多了一道人影。
魏宇承穿着深色的西服,修长的身子靠着墙壁,双手插在口袋里,就这样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柔和,含着淡淡的安慰。
四月却觉得尴尬,转开了脸,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出来,只是手忙脚乱的收拾资料。
魏宇承似乎是想走过来,可很快有人将他喊走了。
四月松了口气,口袋里的震动了一下,她打开一看,是一条陌生码发来的信息:“活动结束了先别走。”
活动结束,已经快五点了。四月将一些文件和剩余的纪念品送回了,才想起了那条,再掏出一看,没电了。
算了吧。
她有些心灰意懒的想,又不愿回家,路过楼下一家咖啡店,便推门进去了。要了一大杯拿铁,马克杯捧在掌心,却一口没喝。耳朵里还塞着耳机,iPod不知何时被自己设置成了一首循环,周杰伦的声含糊不清:
“说你怎么面对我,
甩开球我满腔的怒火,
我想揍你已经很久,
别想躲……”
四月忽然有些黯然,每天受着上司苛刻的目光,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时不时会有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潜规则秘闻……假如一个人是有棱角的,只怕也被磨平了。哪像有些人呢--永远是那样神采飞扬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下来,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走到四月面前,有些粗鲁的,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手中凉掉的咖啡差点泼洒出来,四月一抬头,看到魏宇承。
他紧紧抿着唇角,目光有些焦虑,又或者是担心,声音低沉:“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四月呆呆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显然是从发布会匆忙赶来的,依然西装革履,只是领带被扯掉了,领口的纽扣也被解开了两粒:“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你。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四月讷讷的解释,一直被拉上了车,她的表情还有些心有余悸:“去哪里?”
而他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打球。”
他开车到一个四月没来过的小区,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篮球,扔给她:“还记得三步上篮吗?”
四月苦笑,却又不心拒绝他的好意。
“错了!那只脚!”
“哎!走步了!”
“这么多年怎么没长进?”
她一次次犯规,最后干脆抱着球奔到篮筐下,直直的扔出去。黑暗中看不清准头,哐当一声,篮球又冲着脸砸回来。四月正要躲开,旁边有人轻轻松松的伸手一勾,把球接了过去。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魏宇承漫不经心的运着球,“要是还不好,我有绝招。”
运动了一场,心情确实好了很多,四月抬头看着他,想知道什么才是所谓的绝招。
他懒得说话,扔给她纸巾擦汗,像彼时少年一般,伸了个懒腰:“吃东西去。”
可惜没有那时的柠檬雪糕了,找遍了偌大的城也找不到。他们只得在D停下来,每人要了一份雪风暴。坐在光线柔和的店里堂食,四月一勺勺的挖着吃,听见魏宇承说:“工作上的事,慢慢来,谁不会犯错误呢?”
四月嗯了一声,没抬头。。
“其实早就想你,可是又害怕过了这么久,彼此都陌生了。”
“现在不是有了么?”四月勉强笑了笑,“高中同学,有什么陌不陌生的?”
魏宇承沉默了一会儿,车子恰好开到四月家楼下。
她道了谢,正要下车,他有些突兀的说:“你还记得我还你的卡带吗?”
四月有些愕然,却点点头。
“你……”魏宇承欲言又止,英俊的脸上竟然滑过一丝局促,“没什么,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四月回到家,独自关在小小的屋子里,那种沮丧感却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自己这样笨?可他……却是越来越出色。假如两条平行线再没有交集,那么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吧……可偏偏,他们还要再见,他还要看着自己这样出丑。
还有,他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这样好呢?打球,吃冰激凌……那些孩子气的事,他都记得,甚至还记得那盒卡带……
四月在床上辗转了很久,重新坐起来开了灯。目光不由得游移至一旁的书柜。倒数第二层,全是当年的卡带,她揉了蹲下,仔细的寻找其中一盘。
卡带上细细的蒙了一层灰,四月拿手指擦了擦,落下几道纤细的痕迹。封面上的男孩穿着黄色格子衬衣,卷卷的头发,戴着耳机,浮在半空中,自得其乐。
就是这一盒。
她神差鬼使的,头一次打开这盒卡带,抽出了词本,里边又轻飘飘的飞出了一张纸条。
倏然间,心脏像是被谁捏住了,四月屏住呼吸,努力的去看清楚上边的两行字:
“四月,我想知道……能和你做更好的朋友吗?”
然后是一列数字,一旁注明,你用吗?
四月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足足有数秒的时间,魏宇承的字迹,她认得出来。
而她错过这个邀请,这样久了。
她的眼角扫到了专辑的发行时间,年。
整整十年。
毫无征兆间,四月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打开电脑,登陆,查找码的主人。
对方的头像是最普通的小企鹅,昵称是叫做“数学课代表”。
四月点了“加对方为好友”,然后不抱希望的坐着,呆呆的望着夜空。
然而几乎在数秒之内,对方就回应了。
紧接着,那个头像跳动起来,发来第一句话:
“嗨,等你好久了。”
四月的眼泪像是难以止住一般,刷刷的往下掉,不知是因为那段青涩的暗恋;还是纯粹的,只是因为逝去的,无声时光。
她的指尖停顿在键盘上,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过了很久,她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响了。
魏宇承的声音:“我到你楼下了。”
四月下楼,看见他靠着车子,静静望着自己走来的方向。
她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可他却直起身子,快步走过来,不容她拒绝的,将她抱在怀里。
这个晚上,他们就在魏宇承的车子里坐着,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说起独自一人求学的艰辛,说起因为等不到她回应的沮丧,说起隔了遥远距离的无奈。最后,他说:“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去你们吗?”
四月摇摇头,傻傻的样子很可爱。
他笑,目光像是少年时那样狡猾:“因为在场部同事那里看到你的名字了。我想,这一次再也不能错过了。”
四月又哭又笑,到了此刻,终于倦得支持不住,慢慢的歪着车椅上,快要睡着了。
而车里的音乐恰好跳到下一首,《开不了口》: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著你,
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一直到老。”
“四月,你想听我的真心话么?”他很轻很轻的凑过去,温柔的吻在她的眉心,“那天在酒吧没有说的。”
四月半睡半醒间,“嗯”了一声。
“如果那天有人问我,有没有暗恋过谁……”他顿了顿,低低的说,“我会说有。那个人,一直是你。直到现在……也是。”
四月依然闭着眼睛,却觉得这一切这样不可思议--
是啊……这个世界上,
还有比那年的青春,
微凉的柠檬雪糕,
和得到回报的暗恋更美好的事物吗?
还不错,希望你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