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母亲的刺绣,我的心里时常会涌起一股暖流。偶尔冲开记忆的闸门,带我回到那个久远而又温存的年代。
晚秋的午后,阳光格外温柔。母亲端坐在洋槐树下的青石上,一边绣着花,一边照看着在田野里散漫觅食的牛。
一阵清风吹过,老水牛甩甩头,“哞”的一声,向秋高气爽的良辰致意。母亲抬头看看牛,微微一笑,又继续把花针插进绣布里。
连阴的时节,我们娘儿四人被困在屋里。我们搞学习,母亲在一旁绣花。学累了,我们仨轮流朗诵一些精美的散文诗。母亲静静地听着,偶尔抬起头,会心一笑,又继续把花针从绣布后拔出来。
记忆中有许多这样温暖的场景,母亲总是在一旁悠闲地绣着花。像是绣着母亲内心的纯洁与静美,又像是绣着氛围的欢快与温馨。
那时候男孩子不兴学绣花,母亲也不允许我碰她的绣品。怕我把绣品弄脏了,把绣线弄乱了。所以我很少问,只是偶尔在旁边观察一下,还不好意思表现出对这些感兴趣。
母亲的刺绣是比较古老的那一套。先用铅笔在素净的绣布上勾勒出图案(俗称画“花样儿”)。再用圆形的盘口大小的“花撑子”(也叫花绷子)把要绣的部分拉平绷紧。然后挑选颜色恰当的绣线,穿针引线,一针一针绣起来。
母亲心灵手巧,性格又很要强。因此母亲的绣工尤为精细。一根头发丝粗细的绣线,母亲可以将其劈出好几根。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图案,母亲往往会更换好几种颜色的绣线。一幅简单的绣品,母亲往往要灵活运用十几种针法儿。
我不懂刺绣,不知道母亲的刺绣属于哪一派。也许母亲也不知道,只是上辈人传下来的,自己再适当地改进创新。但我能看出来母亲绣得好,针脚紧密、色彩和谐、层次分明、栩栩如生。
当然,我夸母亲绣得好是不作数的。邻近几个小山村里喜欢绣花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夸母亲绣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事实是她们夸了,不仅经常夸,而且换着角度夸、变着法儿地夸。她们还经常向母亲讨教,请母亲帮忙。
她们要讨教的,有针法运用、绣线搭配等“绣”上的功夫;也有构图、画“花样儿”等“画”上的技巧。
画“花样儿”是母亲的独门绝学,这个是长期积累下来的功夫。村子里没旁人会,也没人学,学也学不来。大家的“花样儿”便只好烦请母亲代劳。
母亲会画的“花样儿”有很多种,有“龙凤呈祥”、“鲤鱼跃龙门”、“鸳鸯戏水”、“松竹梅兰”等等。其中母亲画得最多、绣得最多的还要数“并蒂莲花”。
因为这个“花样儿”绣出来的绣品,色彩艳丽、雅致清新。有浅绿色的荷叶,深绿色的茎秆,浅褐色的莲藕,粉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黄绿色的莲子等等。
另外母亲有时还会在上面加一些灵动的点缀,譬如游动的小鱼、飞舞的蝴蝶、跳跃的青蛙、戏耍的蜻蜓等等。让整个画面生动活泼起来。
她们向母亲讨教的方式各种各样。有时是拿着绣品,在村子里或田地边找到母亲,上前讨教;有时是赶在闲时,拿着绣品来家里,陪母亲一起绣,边绣边问;有时是专程上门来向母亲讨教。
每逢有人讨教,母亲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而耐心地给别人解惑或帮忙。有时还会拿起别人的绣品做示范,边绣边讲。有时会先在纸上画好几幅草样儿,供别人挑选。
母亲的这份热心,再加上她卓越的绣技,在那个年代、在我们那片偏僻的小山村,在“半边天”里掀起了“绣花热”。
那时候农村还不兴外出打工,平日里也没什么有趣的娱乐。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闲时都拿起了绣花针。就连我那笨手笨脚的大堂姐都粘着母亲要学绣花。
树荫下或小院里,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女人聚在一起。每人手里端着一个花撑子,左手手臂上搭着五颜六色的绣线,一边绣花一边说笑。
那些笑话儿大多跟她们的心上人有关系,我不便近听。只见她们偶尔捧腹大笑,偶尔笑声满堂。我知道她们正在绣属于她们的青春快乐时光。
母亲很乐意教,也教得很用心。绣花不仅是一门技艺、一个爱好,还是一种优良的传统。传统自然是要有人传下去。更别说这是从母亲娘家传过来的。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都很朴素。刺绣虽说派不上大的用场,但可以装点一下朴素的生活,点缀一下美好的心情。
亲戚家小孩儿送“月礼”,母亲往往会附上一双精美的绣花鞋,引来“啧啧”声一片;亲戚家有办喜事的,母亲有时会送出一对儿绣着“鸳鸯戏水”或“龙凤呈祥”的枕套,那也算得上是衷心的祝福。
记得有次姐姐看到班里有同学穿花裙子,回家哭闹着让母亲买。母亲不舍得花钱,就去街上扯了一块儿水红色的布料,回家亲手给两个姐姐一人做了一件精美的连衣裙。
做好后,母亲在裙子的领口和胸前绣上花。姐姐穿出去,崩提有多高兴、多风光!那可是独版、订制的“母爱”牌“绣花姐妹装”。同学们羡慕不已,就连老师都追问姐姐是在哪儿买的。
上初中时我们要住校。母亲给我们每人都缝过一个枕套,绣上有荷花、荷叶和红鲤鱼的图案,再扎上荷叶边。只是那时候我们只知道四处炫耀,而没能深味母亲的一番心意,也没有好好珍惜。
光阴荏苒,时移世易。现在基本上看不到母亲绣的那种古朴的刺绣。母亲也已好多年没碰过“花撑子”了,眼晴也花了,那种绣品也早就不时兴了。
母亲没上过学,不会发出“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这样的感慨,但母亲曾在她的刺绣里绣进了属于她那个时代的芳华,绣进了属于她的青春与荣光,也绣进了播洒在我心头的温暖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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