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想法,远离城市人群,到荒野无人,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去生活,回归到原始朴素未被现代气息沾染的生活中去,刀耕火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回到与大自然即抗争又和谐的生活中去,到最初祖先们的元生活中去。
那里没有喧闹,没有拥挤,没有紧张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生活;在那里,告别浮躁,告别压抑,告别现代生活对人的异化;那里让你轻松,舒缓,清静,释然,心安。可以与花草做伴,树木为邻,煮泉供饮,蒸米可餐,吸天地之正气,揽日月之光明,养混厚之气魄,得形上之正意。那里是世外桃源。
然而我还在这繁华的世上徘徊于无地。
虽然有此遁世之心,也不能真正付诸于行动。是胆怯?是没有可能?是有许多牵挂?各种各样的此类借口,都不能确定不去行动的原因,而也许最确定的一个原因就是:只是想想罢了,不会真正去做。又或者,任何一个借口都是最确定的原因。
《桃花源记》讲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但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历史上的各种考证层出不穷,现在更有多地都以桃花源为名,开发旅游招揽游人。如果现实中存在这么一个地方,也早就不是世外桃源了,因为“外人”来的太多了,哪里还能称得上“世外”二字。
如果世上没有这个地方,千百年来历朝历代各位名家大儒为何又不厌其烦的讲述此事?各种文章诗篇更是不断写出?王维、韩愈、刘禹锡、王安石、苏轼这些大家文豪难道都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作诗作文?他们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多费笔墨呢?那世上到底有没有桃花源呢?
桃花源这个地方,与世隔绝,没有外人知道,在那里的可以安逸、闲适、古朴、和谐的生活,这个地方在哪儿呢?然而,这个地方又能在哪儿呢!
还要说说桃花源的“始作俑者”,这位陶渊明陶大诗人。他的《饮酒》其五里写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住在“人境”,还听不到世上的喧哗,怎样才能这样呢?“心远地自偏。”主要还是要“心远”。远到哪里去呢?远到那个安逸、闲适、古朴、和谐的桃花源去。既然如此,心不在焉,繁华喧闹就都没有了,不是真的没有了,是不被它烦恼不了,就算身在喧哗的“人境”也无所谓了。
既然这样,在世上徘徊于无地也就徘徊吧。
而世界上还是有人在寻找桃花源,日本电影《小森林》,讲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在日本有一个地方叫小森,人们生活的安逸古朴,保留着很多原生的生活状态,那里景色如画,清新自然。女主角逃避不适应的都市生活,重新回归到安静的小森来生活。各种各样取之于自然的食物,在她的精心加工下变成各种美食,让人馋涎欲滴。其实小森的人们都是在大自然中获取食物的高手,而且那种古朴自然的生活方式更是让人觉得美好。
电影拍出了很日本范的美学风格,看着很美,很享受,觉得小森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不由得不让人向往。电影分四个短片,每个短片六十分钟,分成夏秋篇和冬春篇两个部分,根据漫画改编。在我看来,那确实是世外桃源,你可以选择去城市生活,也可以选择来这里生活,这里就是乡村田园,这里其实是一首诗,一首清新靓丽的田园诗。
本来文本到这里可以就此结束了,可我还是要再说一些事情,一些不关田园诗的事情,但也有关系。接下来的内容也许我都不应该写,可还是觉得应该写下来好些,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电影。
但凡有遁世思想的人,他们都是对现实不满的人。陶渊明辞官回家躬耕种地,是把当时的整个时代抛弃了,而《桃花源记》写的也是为了避开秦时的战乱才来到桃花源的人们。这个世界烦乱不堪才会有人想离开,如果这个世界清静高明,大家都会想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就算有归田退隐的,也会像王维那样成为田园诗人,更显品格高清,又哪里会像陶渊明那些穷困潦倒呢?当然,不论世事如何,也总会有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但烦乱不堪的世界会让他的理想最终化为泡影,走投无路就会转而投向另一个方向,以求解脱。
日本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进去了经济衰退期,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苦苦挣扎,艰苦打拼,始终没有让自己满意的结果,渐渐的也就不再盼望着什么了。反而会转到另一方向,回归到田园生活中,远离烦乱拥挤的都市生活,进入一个后都市的时代。
日本人很聪明,他们没有把回归田园视为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反而把田园生活当成正经的事业来做,从中开拓出另一片广阔天地。电影结束的时候,女主角又回到都市去生活了五年,转而再次回到了小森来生活,但并不是像上次那样逃避回来的,而是自己主动并且拉家带口的回到了小森,这是她决定要继承小森的传统,坚定不移的走这条路,于是她在这个迷人的春天里,欢快跳起了传统的舞蹈,生活就这样继续了。把田园当成事业,当成自己真正的生活,这就是我所说的后都市时代。
对下厨房这件事情,之前一直没有感觉。觉得做饭做菜就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是生活的一项基本内容。曾经有些直女癌,甚至觉得叫我做饭是要把我变成家庭主妇。
大概是从吉本芭娜娜的《厨房》开始,对厨房慢慢有了一种敬畏。对食物的探索是人类的本能,而对其日益精雕细琢的加工,则是人类不断创造文明的过程。创造美食是温暖的,幸福的,治愈的。
《小森林》特别美,美在画面,美在音乐,美在人物。时间流转,小森冬去春来,食物也随着季节千变万化。自然带给人们源源不断的材料,也用温度、湿度的变化创造天然的条件,让市子有机会做出各种食物。一切活动几乎都是在小森完成的,四个篇章中,每部分的开头都交代了同一件事:小森是一个小村庄,没有商铺,如果需要购物,则要去村中心或者临镇的大型城外超市。但整部影片市子去购物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小森几乎是个桃花源。
市子是孤独的。稻子丰收时,老奶奶告诉她,“给关照你的人也送些,他们会很高兴的吧。”市子尴尬一笑:“我没有那样的人。”一转眼,失落的她说了句“干活吧”,脸上又浮起活力。各式各样的食物,是她对生活的一种拷问与回答,也是她和行踪不定的母亲的一种联结。似乎人们总能从食物中获得安慰,《伦敦生活》的Fleabag,生活糟糕得一塌糊涂,但守着自己和朋友合开的蛋糕店。食物成为一种寄托和象征,它不再只是一种充饥物,它是生活的态度和方式,甚至是一种理想。如果一个人能用心做饭,无论如何她的内心一定是很美好吧。
在对小森食物的探索中,市子也在面对自己的成长。起初她因为不适应都市生活,逃离到小森。尽管对小森有深厚的情感,但她的停留始终是不确定的,她无法直面自己在小森的真正原因,而也因为这个微妙的原因,她对小森也是愧疚的。仿佛一个在外奔波的孩子,害怕得逃到家中寻求安慰。在一天天的感受、触摸中,市子再次离开小森,最终又回到小森。这一次的她是心甘情愿的,她带着感恩,带着温度,把对小森的一腔赤诚转化到行动中,传承这个古老村庄的美好。在影片的结尾,仿佛能看到小森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就像小森四季的更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