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害怕。那时候你15岁，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西装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羞涩地对我笑。但我没有笑，而是被你右脸上那道难看的伤疤吓哭了。
在我10岁之前，我从来不认为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有过一段很糟糕的婚姻，而你就是那段婚姻的结晶。我听我妈说你爸是个坏脾气的坏赌徒。他经常喝多了打人，还用水果刀划了你的疤。你父亲因为缺钱和几个朋友去贩毒了。被抓后判了无期，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于是妈妈就把你接过来了，她说会好好对你的。你以前受了太多苦。
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自从你回家后，我再也不敢让同学来家里玩了。我害怕你会把他们吓跑，他们再也不会和我做朋友了。
2
你去上学，但是不到一个星期你回家告诉你妈妈你不想再学习了。妈妈当时觉得欠你太多，你说什么她都答应。于是你退学了，买了很多小盆栽放在家里玩。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说不清楚，所以我偷偷弄坏了你的小盆栽:我用剪刀剪的。你发现的时候很伤心，但是你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你默默地把盆栽搬进了卧室，但是没有阳光，很快就枯萎死亡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用垃圾袋装盆栽，我就有点愧疚。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内疚，那天放学回家，我在路边小店给你买了一个提拉米苏蛋糕。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你拿到蛋糕时脸上那种开心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第一次得到心爱的玩具，或者得到了妈妈的表扬。即使在那道伤疤下，你的微笑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暖和美丽。
你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个。我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了一点喂进嘴里，然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就一个提拉米苏就让你觉得好开心，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那一整个学期，我偷偷把妈妈的零花钱存起来，过年给你买了几盆好看的盆栽。
你可能会猜到钱是怎么来的，一脸不高兴，然后冷冷的说，下次别给我买东西了。
当时我很生气，觉得自己很善良，你却不领情。一怒之下，你把所有的盆栽都砸到了地上，泥土随着碎花盆散落在地上。我转过身，瞥见你蹲下来收拾残局，仿佛你在让我们的关系如履薄冰。
三
我还记得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冒出来几个流氓。他们骑着自行车围着我转。我大喊让他们离我远点，他们却笑得更狂了。这时候你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手拿着棍子，一手跟在我后面。
“丑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歹徒们大喊:“要想英雄救美，你还是离这个远点！”
你明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还是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和他们摔跤。要不是一个路过的大人拦住你，你的脑袋早就被那个流氓用砖头砸开了。
我只会袖手旁观，盲目地哭泣。你走过来伸手安慰我，才发现你的手很脏，你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妮妮别哭了。我把流氓打跑了！”
我抬起眼睛看着你。你的脸像小丑一样青一块紫一块。为了逗我笑，你在街上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吃了就没事了。”
这是我13岁时听到的最美的童话。吃一串糖葫芦一切都会变好。
四
你很听妈妈的话，是个孝子。在家帮妈妈做家务，出门买菜总是你端着所有的菜。但是爸爸对你还是不冷不热的。毕竟家里突然多了个十几岁的儿子，跟他没啥关系，谁也接受不了这么快。
你也叫我爸爸爸爸。你知道他有喝茶的习惯，所以每天回家前泡一杯金骏眉，等他进屋坐在沙发上，茶的温度刚好入口。
初中毕业的时候，父亲准备带我们一家去北方滑雪，但是是我们一家。他当时并不认为你是我们中的一员，只把你当成在这里过夜的亲人或朋友。但是碍于他妈妈的面子，他也说不出什么，但是你怎么会这么敏感，猜不到他爸爸的心思，所以在我们准备离开的前几天，你告诉大家不要跟我们去北方。你说你就是想呆在家里，又刚买了会计书，要好好学习，准备考试。妈妈看到你坚持也没说什么。
我们在北方玩得很开心，我在礼品店给同学选了纪念品。看到一个盆栽的钥匙扣，想着买给你。这时，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的模型走过来，犹豫着问我:你觉得陈政会喜欢这个吗？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已经后悔没有带你来，对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感到愧疚。
我想他会喜欢这个的。说完，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钥匙链。
五
爸爸在公司办公室摔了一跤，让我们全家都陷入了担心和恐惧中。肝硬化，晚期。母亲听到这两个字差点晕倒。
这还有可能吗？妈妈问。
唯一的办法就是肝移植。
我们三个都去做了检查，发现只有你的肝脏适合移植。多么奇怪的事情。作为我的亲生女儿，我没有配我父亲的肝脏。我想这可能是一种缘分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人生。
听了医生的话，看得出你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愿意给我爸爸做肝移植。”
你和爸爸被推进手术室前，你把装有盆栽的钥匙链给了我，你说要我帮你好好保管。你说的时候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守在你的床边，我妈妈在重症监护室陪着我爸爸。
当你睁开眼睛看到我时，你一脸惊讶地说，原来天使和妮妮长得一模一样。
我笑着说，你胡说什么呢？
后来我才知道，你以为肝移植就是把整个肝脏移植给爸爸。你以为你会死。你以为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天堂。
我一时哽咽，不知道说什么好。
亲爱的哥哥，你怎么这么笨？
六
你20岁的时候，跟妈妈说你要离家出去打工。你感谢你妈妈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但是你长大了，你要有自己的生活。
你走的那天，我和妈妈去火车站给你送行。你的行李简单简陋，我妈逼你的钱偷偷放回抽屉里。
你说，妮妮，等我哥赚钱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看着你，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每次看到我哭，你都会不知所措。你伸手摸摸我的头，笑着说:“妮妮15岁了，是个大人了。不要一直哭。”
你不常回家，但经常从很远的地方寄钱回来。妈妈一再说你家里不需要钱，让你为了身体健康把钱都花出去买好吃的，可是你从来不听她的。
后来高考结束，我坚持填报了你所在城市的大学。去了才知道你在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当保安。工资每月只有2000元，但你寄回家的钱却是1500元！
我说，500块钱，怎么可能够钱。
你笑着抓着脑袋说，保安的制服都是公司给的，根本不用花钱。500块钱还没用完，一直攒着回家给你买礼物。
你说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请我吃饭，平时连水果都不想买，却请我吃昂贵的日本料理。
我以前看你买日本漫画书。我猜你会喜欢日本食物。然后你害羞的挠了挠头说，但是我第一次来，有点不舒服。
我能说你什么呢？你真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白痴。
七
你终于在28岁的时候拿到了会计从业资格证。你不聪明，过了10多年。你很开心，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当我站在监狱大门前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你说你父亲被关在里面。
你熟悉这个家庭。我看得出这些年来你经常去看望他。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他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瘦弱憔悴，你看不出他会是那个拿水果刀刮你右脸的凶神恶煞。你给他看你的会计证，说你终于考上了，以后可以去那些高高的写字楼上班了。
玻璃窗里的男人哭了。我不知道他的眼泪是为你高兴还是后悔当年对你的所作所为。你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于是赶紧把我介绍给他。你说，这是我妹妹林妮。
他羞涩的对我笑了笑，我笑着叫他叔叔，他立刻开心的笑了。
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时间是多么奇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们曾经讨厌或喜欢的人，和曾经讨厌或喜欢的事，可能在五年或10年后变得完全不同。
时间是改变一切的始作俑者，但也是治愈伤痛的良药。
时间让我们忘记了生命中最不堪的部分，把最好的部分再次呈现给我们。
八
今天你终于和同事结婚了，一个爱笑的女孩。她不是不喜欢你脸上的疤。她说遇见你是她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你换了衣服，在镜子前看起来很尴尬。你问我，脸上的疤会吓到人吗？
这是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开始担心那个疤，因为爱。
我笑着拍了拍你的肩膀说，不，我哥哥最帅。
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对我也是。从现在开始，另一个女人会和我们分享你的爱和关怀，但我一点也不介意。也许你不知道，我和你的新娘私下里已经成了好朋友。她总是问我你以前做过的蠢事。说起你做过的傻事，真的是数不胜数。我跟她说几天就够了。
最后，你和新娘在大家的祝福下交换了戒指。你撩起她的面纱，温柔地亲吻她。
席间，你向参加婚礼的人介绍了我，并说我是你的妹妹林妮。
大家好奇地问:你姓郑，我姓林。你们怎么会是兄妹呢？
我们相视一笑。
其实忘了告诉你:亲爱的哥哥，遇见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