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一次遇到阿满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后的秋天,只见他把板车停放在路边,车上拉着打谷机,他则背着手在一块收割了的稻田里踱着步子,估计是在考察路线,如何把他板车上的那个打谷机拉到他田里头。但见满头的白发似乎把他的脸给照白了许多,平和的眼神,宁静的面容,完全颠覆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
阿满是个屠夫,在我记忆里身材并不算高大的他甚是健壮,显得很敦实。黑浓而又粗且略带卷曲的头发下面,是铜铃一样大的眼睛,锈铁色的皮肤下面,是随着薄薄的嘴唇一咬,便犹如蚯蚓一样的突出来的筋和血管。 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形象让他选择了杀猪还是因为杀猪以后慢慢的变成了这样,反正最后发展成了:这样的形象,不去做屠夫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不过村里也有不少人认为,阿满如果不去杀猪,还可以去当演员。那年《三国演义》热播的时候,片头有一个张飞怒目摇旗呐喊的镜头,农闲时在祠堂聊天的时候,全村人一直认为那和阿满叫喊在田里的儿子回家吃饭一模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阿满胡子没有那么多。这时候阿满半眯着眼睛,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哪有怎么回事。我也是在这一次看见过阿满的眼睛原来是可以半眯着的、声音居然也可以这样小。
十几二十几年前,猪肉这个东西可不像现在,可以顿顿都有,能半年吃上这么一顿就算是小康水平了,往往一头猪杀下来卖不出去,或者卖出去了有一半的村民是赊账的,过年的时候能结算的算不错,两三年收不回来的也是很正常。与其他屠夫不同的是,左撇子的阿满习惯把大屠刀放在左边,屠刀下面压着是捋的很顺、洗的很干净、三五几根一撮的稻草,那是用来捆猪肉用的。砧板下面有个竹筐,放着其他各种小刀。在做好了一切准备,等村民来卖肉的时候,阿满总爱点上一根烟。买来的烟纸,自种的烟草切成丝用锅焙烤一下,用食指和中指卷好烟后放在舌尖上带着,然后在和出一包浓浓的口水,用舌尖一卷,把烟和口水卷在一起,用口水把烟给粘住。我常常怀疑那包浓浓的口水把烟给浸透了,到时候会点不着,结果我发现我的疑虑是多余的,火柴一点,火星比他的眼睛还亮。这种生烟股,对阿满来说才过劲,才给力。
村里的阿贵说阿满砍猪肉的功夫不到家,原因是有一次他和水生一起砍猪肉的时候,都报说要一斤半,结果阿贵的那块肉足足有两斤,而水生的那块只有一斤三不到。这也罢了,他这块肉明显瘦肉多,而水生那块绝大部分是肥肉。阿贵还描述了阿满切肉的`动作:拿刀都拿不稳,切到一半刀就偏了,虽然动作连贯,也连扶了两次才把他和水生的肉切好,这水平还不如我这个打石子(开矿)的功夫。而村里的狗娃却夸阿满的功夫聊得,他有一次故意刁难阿满说要后腿旁边那块半瘦半肥的肉,只见阿满眼睛一瞪,手起刀落,那块肉就从一大块猪肉上切下来了,不多不少,就一斤半,不肥也不瘦。
就这一件事情我特意的问了一下村小的老校长,要他评说一下阿满的功夫怎么样,老校长听后叹了口气说:阿贵是打石子的,不要说两斤了,四五斤肉钱他也能付现,水生家底子不好,要不是家里几个孩子闹得凶,他那会买肉吃?以前生产队杀猪抓阄分猪肉,谁抓到瘦肉都要打自己的嘴,寓意自己那么好吃,瘦肉好吃但费油呀。水生的猪肉肥肉多,可以多榨出点猪油来。
我向阿满挥手打了声招呼,他一边笑着点头答应一边往口袋里掏烟,等他拿出用塑料袋包着的烟丝来的时我已经把卷烟送到了他嘴边,他憨厚的一笑把烟丝揣进口袋里,我用打火机帮他点烟时,发现他表情有点不自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们就这样蹲在田埂上慢条斯理的抽着烟,我问道:还在做那行吗?阿满笑了笑说:不在了。
其实我也早听说阿满不再杀猪这回事情了,这不村里一直到现在还当成笑话传着呢。说有一天阿满去帮一家人杀猪,走进猪栏后发现猪栏里面躺着的不是猪,而是一少女,还披着蚊帐(纱)一样的衣服,他还特意揉了揉眼睛看,仍然是少女 ,伸手去摸一下,手感确实是穿着蚊帐一样的衣服,还好温暖呢,吓的他掉头就跑,回家以后就不干了。村里的男人都笑他:平常谁家的猪不是白的,难不成是黑的花的?黑夜朦胧看起来当然像一个躺着的人,摸着猪毛说蚊帐,谁家的活猪不是温暖的呀,冷的死猪还叫你杀?
蹲在田埂上,透过烟,周围一片金黄的稻田,看着阿满安详的脸庞,两人又在无言当中拔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