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一切也变得越来越方便,特别是对于当代个别年轻人,整天足不出户,无所事事,窝在家里打电脑 游戏 一个月,居然不用下楼,尽管这种生活习惯不值得推崇,但却是真实存在的。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吃饭可以点外卖,准点送达,送到家时,还都是热乎的,吃完了,连锅碗都不用刷,直接让家里人扔掉就是了。
然而,他们的父辈,或祖辈,却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而且,即使把粮食收到了仓里,也不是马上就能吃到嘴里,也依然需要好多道工序。
在我记事起,村里还没有拉上电,一切都还需要人工去完成,如秋收后,手工磨山药粉、淘麦子莜麦碾面,炒胡麻榨油等。记忆深的,就是村口的那间碾道。
碾道位于村子的南边,是一间独立的土坯房,南北的墙洞口也没没安门和窗户,漏着风,好在还有房顶,这样能避免下雪或下雨时,挨了淋。屋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土台子,中央嵌着一盘石头切磨成的碾盘,得有千八斤重,中间高,四边低,并且与土台子平齐。碾盘上,横躺着一个粗大的碾磙子,全部是用石头磨出来的,直径有将近一米左右,从碾磙子内向外还伸出有一米左右长的一根木棒,这是大家推碾子时,用来发力的手柄。在磨盘的中央,直上直下嵌着一根铁棒,这是碾轴,它联系着碾磙子和碾盘。
这是利用了简单的杠杆原理。
每年秋收完,或者过年过节时,是碾道最忙碌、最红火的时候。
收仓后的谷子、黍子,需要在碾道里将壳碾掉,方才成小米和黄米。然后,再经研磨,方成了面。磨小麦时,需要用清水淘一遍,将杂质淘掉,晾得多半干,才能去碾。而莜麦,要在炒房里炒个半熟,才去碾。
推碾子是个重体力的活儿,我小时也干过多次。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快到端午、中秋以及春节临近时,家里都会提前将黄米淘好,端着笸箩,拿着笤帚和箩子,另外,还需要准备上一块儿布或塑料纸。听说家里今天要吃好饭,年幼的我,顿时也来了精神。到了碾道,发现早已聚集了一大帮人,都是准备碾黄米的。这时候,大家有说有笑,拉家常的,讲笑话的,节日喜庆气氛骤然增强。于是,大家只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然地进行排队。有嘴馋的,后半夜就来排队了。但大家都很守规矩,为了能快一些,后来的,一般都会帮前边的推碾子。只见围拢的人中间,有看的,有推的,有扫的,也有箩的。我干不了别的,但容易被鼓动,只能帮着推,但因为碾磙子太沉,推不了几圈就气喘吁吁了。于是,就只好站到一边歇一会儿。
轮到我家时,就比较晚些了。此时,碾道里的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们都忙着回家蒸糕、炸糕了,连个帮着推碾子的人都没有了,而之前,我帮人家推时,早把劲儿使得差不多了。但缺人手,尤其是嘴馋想吃这顿油炸糕,在家里的训斥下,硬着头皮也得推。而母亲边推边往里扫着,舍不得浪费掉一粒粮食。她推一会儿,看碾盘上的黄米被碾烂了一层,就赶紧边扫边往箩里收,手托着箩子,将碾碎的部分箩到笸箩里,剩余没碾碎的, 又均匀地倒在碾盘上,继续推着碾磙子碾。周而复始,七八斤黄米,总得碾上个把小时,方才成活儿。而这时,我也如释重负,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走去,似乎已经闻到了油炸糕的味道。
当然,有的人家一次性需要磨很多,特别是麦子面或莜面,为了省力,就会从家里挑一头听话的毛驴、骡子,或者牛,然后把牲口的一只眼蒙上,让它拉着碾磙子不停地转圈圈。因为碾道是土地面,此时,就会有尘土溅起,迷雾滚滚,后面撵着的人,也只好挨着呛,而收集箩面的人,也不得不用布蒙上嘴和鼻子。牲口拉一会儿,累了,也会偷懒,赖着不走,此时就需要用“吆喝”声或者皮鞭抽上几下,予以督促。要不牲口就是屙一泡,或者尿一泡,歇上一歇,这也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的来历。
等各家把面都磨好了,时节也快进入深冬了。此时,碾道就暂时再难现往日的忙碌了,开始变得寂静,还很神秘。
我们小时候,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到了晚上,经常会玩捉迷藏或“捉特务”。一个,或两个藏起来,其他人来找。当找到时,找的人来惩罚藏的人,现在说来觉得很简单,很无趣,但那时的我们却玩得不亦乐乎,很多时候,我们都会玩到夜里十一二点,都舍不得回家。我们哪里都可以藏,但往往不敢往碾道里藏。
为啥呢?我们从小就听家里人说过,碾道里住的都是各路不知名的鬼神,他们没处去的时候,就会躲到碾道里,尽管谁也没见过,但听着就有点瘆得慌。白天还好,夜晚每每走着路过碾道时,偶尔望一眼那黑洞洞的碾道,心里都会有种没理由的发慌,头发直愣愣地立着,担心后边会跟上一个“鬼”,或者突然从里边蹿出一个“小鬼”来,吐着长长的红舌头,掐着我们的脖子,要了命。有此说法,在有的人家死了人后,夜里报庙的鼓匠,路过碾道时,也会停下来,东家负责点纸磕头,鼓匠负责吹,吹上一阵,再奔赴下一个地方。于是,年幼的我们,开始信以为真。再大些,我们在上学后,学了鲁迅先生写的《踢鬼的故事》,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但从小在村里听鬼故事多了,讲得还特别形象和传神,加上村民的文化水平都普遍比较低,遇上不懂的事,都情愿依靠传统的迷信去解决,这无形中,就增加了鬼神在人们心里的分量。
又过了些年,磨面有了柴油机,人们用碾道的时候就少了。大宗的粮食碾面,都送到柴油磨面机那里了,这样尽管要花上几块钱,也好歹可以节省不少人力。只有小宗的磨面,如磨黄米面,不值得花那份钱,人们还会到碾道里去。
直到九一年底,村里拉上了电,有了电视,也有了电动的磨面机,既快捷,又方便省力,碾道才彻底没人用了,而流行了几千年的碾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终于“光荣”地退出了 历史 舞台。但人们无意中还是会比较,觉得磨面机磨出的面,不如碾子碾出的面有味道,不如那个香。我知道,碾子碾出的面之所以香,是因为其中包含着人们辛勤的汗水,一切来自不易。
见没人用了,村里有爱占小便宜的,便将那碾道拆了,用了里边的土坯和椽檩木头,盖了自家的猪圈或狗窝,不过,谁也不会争纠的。
从那时起,碾道彻底在村子的版图上消失了,我偶尔再回去,绕着村子转转,也很难再找到它的准确位置了,只能不由地感慨:人类孕育了文明,而 科技 又在不时地推动和改变着文明。这么想来,现在的送外卖到家,从出现到兴起,似乎存在又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