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北京,太阳向北回归线迫近,让盛夏的日光晒干了空气。热到烫屁股的草坪仍然找得到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围拢在不同颜色的格子布旁——他们聚在公园的树荫下,或是郊区的小河滨,组成形散而神不散的小队阵型。当我望向他们,我觉得每一张垫布上放着的,都不仅是食物与装饰,而是一种格调,一份情怀。
没有人知道,野餐是怎么在2020年火起来的。尽管从社会学的角度上看,自从人类的日常进餐场所转入室内开始,作为一种兴趣活动的野餐,可能已经有了数万年的历史,但我们必须承认:野餐在今年的受欢迎程度,确实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病毒的威胁让人们戴上了口罩,保持着社交距离,但这却无法阻挡人们和好友一起带着垫布和鲜花奔向自然的热望。
一时间,野餐热潮迅速席卷了年轻人的朋友圈,让“你去野餐了吗”成了一种时髦的问候。与此同时,这股潮流也造就了实打实的消费,让“野餐经济”意外地成了时艰之下的幸运赢家。#年轻人为什么喜欢野餐#
如果有人说:这股野餐热潮的背后是淘宝铺子提振消费的阴谋,恐怕除了脑回路异于常人的阴谋论者,所有人都只会把这当成一个荒唐的笑话。然而,无法否认的是:这股野餐热潮对社会最大的影响,正是与此伴生的种种消费——想要出门野餐的人,首先当然要有一块拿得出手,且很可能不再复用的野餐布;用来给照片提供格调的餐篮、刀叉与鲜花,也近乎野餐活动的“刚需”;如果想进一步“升级”,后面还有拍立得、外文书报、水晶杯等一系列“自选装备”任君选择;与这些开销相比,用来野餐的食物甚至都只能敬陪末座。 显然,野餐这项活动,就算确实自带了几分远离现代社会的田园牧歌气息,也终究逃不过消费的桎梏。
野餐这样一件承载了许多美好想象的事,让我这么一说,似乎一下子失掉了浪漫。为此,我还须特此说明:这些话的用意,绝不是消解年轻人想要用野餐等点缀生活的手段所追求的浪漫。我们用消费的方式购买象征性符号,用以自我满足,固然是个值得反思的事实,但又有谁能说: 人们在消费中买到的这些象征性符号是假的呢?
事实上,我从来不曾站在隔岸观火的高崖上,对向往野餐的朋友们居高临下地批判,因为我和所有人一样,是个会站在超市的货架前,为选出更漂亮的野餐布踌躇不定的凡人。只不过,当我筹备一场野餐,并为这场野餐而消费的时候,我选择对“用消费寻找意义”的消费主义文化保持清醒,而拒绝在茫然无知中安于糊涂。 在我的理解中,这是一种“中庸之道”,让我既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心安理得地用消费换取意义,也能保有一份审慎的反思,从而可以不时跳脱出来,在消费之外寻找别样的体验。
我曾带着一整套漂亮的餐具和餐垫,跑到森林公园,在几乎已经被其他人占满的草坪上找到一小块尚可落脚的地方,和对象一起用最厚的美颜滤镜自拍;我也曾轻装爬上香山背后的野山,喘着粗气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一边吃着自家做的酱肉,一边剥开随手买来的橘子。工资刚刚到手的时候,我甘愿以清醒的状态花上一笔小钱,去享受用消费换来的气氛,留下可以用来发朋友圈的照片。而当我真正想要放空的时候,我也可以跑到尽可能偏远的地方,来上一顿把重点放在“野”和“餐”上的“原始野餐”。
说了这么多,我真正想讲的道理,当然不仅与野餐有关。野餐其实只是一个缩影与代表——放眼望去,我们所追求的格调、姿态、品位、志趣,其实都和野餐一样,不论听起来多么形而上,最后都难免要和消费相关。对此,有人会觉得世事从来如此,这样的交换再正常不过,也有人会把这当成金钱对其他价值的侵犯,为此对其深入批判。消费是全球市场经济的基石,消费主义文化则是将物质层面的消费和人们的精神世界勾连起来的纽带, 为此,我们唯有清楚地看到消费主义的逻辑如何影响我们的精神追求,才能在此基础之上,给出自己的态度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