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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年味|重拾儿时记忆“贴门对dì子

文|胡晓伟

回忆儿时过春节,有年味的还是写对联、贴对联。

在我们老家,称对联为“门dì 子”。

腊月底,快过年了。邻里乡亲见面都会相互问“你屋的年办好了没?”。对方一般都会回答“年好办,dì 子一捡就办好了”。过去的农村人,过年办年货都比较简单,大部分东西都是自己生产,平时不舍得,逢年过节才拿出来享用。要买的东西,则是能省则省,很少到市场上购买。但“门dì 子”是不能省的。老百姓家里再穷,年三十都要“贴门dì子”。

那时候,“门dì子”能写还是尽量写,转遍一个湾子很难见到哪一个家庭贴印刷体的“门dì子”。实在找不到人写,只能等年三十前一天下午散黑时,到街上花钱“捡”。因为那时候货主眼看卖不完,会对存货低价处理,这时候去买可以省几分钱。“捡”,实际上就是到街上花钱买,白捡是捡不来的。

“写门dì子”对我家来说不是难事,因为我家“近门(没出五代人的本家)”的六爹是这方面的天才。他和父亲是***爷的兄弟,比父亲大,排行老六,所以喊他“六爹”。

据说六爹读过两年私塾,是湾里的“秀才”。《三字经》《百家姓》背得滚瓜乱熟。那时候农村人喜欢唱小调,六爹见到什么东西能唱出什么词,出口成章,非常押韵。我上高中时看电视上台湾歌星张帝脱口表演,自然而然地就想起六爹。六爹平时没事喜欢给小孩子“出谜子(出谜语)”。大家正在一块玩,六爹走过来了:“来,来,来,我出个谜子你几个小伢断(猜),谁个断出来给一个糖沱(糖子)”“谜子谜,三股系(xì),走远路,没脚迹,打一用具”。大家都想吃糖沱,有的说是“扁担”,有的说是“箩筐”,有的说是“水桶”,六爹在一旁不停地摆手“不对,不对,你几屋的都有,接着断。”看着大家都“断”不出来!六爹说:“再出一个:弟兄俩个奔奔(一样)高,你插我一刀,我插你一刀,这个好断,你几屋的也都有。”,最终还是没人能“断”出来。但不管“断”出来还是“断”不出来,每人都能得到一个“糖沱”。

我也没“断”出来,后来私下向六爹请教。原来前一个谜底是“远子(农村担粪的一种竹编运输工具)”,后一个谜底是“门闩”。出得真够形象!

出谜子并不是六爹的强项,他的特长是书法。

拿湾里人的话说,他会写“画杆”,就是会写毛笔字的意思。说是毛笔,实际上就是用一根竹棒绑上一撮麻绳,经过简单加工制作的。湾里哪家有红白喜事,比方说“喝准酌(青年男女订婚)”“送日子(订婚期)”,湾里的人就找他:“六佬,给我写个贴子”。“六佬”非常乐意,欣然应允。写这些东西,他既不收钱,也不接受吃请,而且自带墨汁、纸张。

自然,湾里每年过年写“门dì子”是少不了六爹的。在老家,一般都是上午吃年饭,一般十二点就把年饭吃完。早就有人就在村里空旷的地方摆好方桌,请六爹写“门dì子”,湾里的人都聚拢到一块看书法表演。六爹直接用手裁纸,旁边就有人说“读书读得高,裁纸不用刀”,每当这个时候,他脸上都会洋溢幸福的笑容。“老六,就你的手把我屋的也写一下”,六爹仰脸思考了几秒钟:“你屋的得写七幅”。湾里哪一户几个大门、几个二门、几个房门,包括猪圈、牛栏,得写多少“门dì子”,六爹都一清二楚。实际上,到最后,湾里的“门dì子”都是出自六爹一人之手。

那时候买不起对联集锦方面的书,也不像现在网上一搜,对联的内容就出来了。六爹写“dì子”的内容全部是平时积累,然后现场创作。大门写什么,二门写什么,他都在心里盘算好。比方说大门写的有“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门对青山龙虎地,户朝绿水凤凰池”“春回大地风光好,福满人间喜事多”,厨房门写“一人巧做千人食,五味调和百味香”,房间门写“呼童早起勤耕种,教子迟眠夜读书”。横批一般是“春回大地”“春满人间”“百花齐放”等等。六爹的书法造诣确实非凡!尤其写的点号是标准的“瓜籽点”,据说这是书法的最高境界。记得小伙伴们经常拿着籽实饱满的瓜籽在对联上比划,这些“点”与瓜籽的形状完全吻合,跟复印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门dì子”都是小尺寸的,一来可以节省纸张,二来也节省笔墨。不像现在都是贴大幅对联,有的还用金粉书写。有些单位还在广告公司花巨资制作对联,挂十天半个月当作垃圾扔掉,这些在那时是想都不敢想的。墨汁不够,六爹就从灶台找几个木炭碾碎,放在开水里一搅,就做成了现成的墨汁。

除了贴“门方子(门框)”上的对联,还得贴一些杂联,尺寸跟横批尺寸一样,但得竖着贴。比方说猪圈上贴“槽头兴旺”“猪长千斤”,鸡梼子(鸡舍)上贴“鸡鸭成群”,牛栏门上贴“六畜平安”,“斜穿(囤粮食的圆形器具)”上贴“五谷丰登”,客厅显著位置贴上“日进斗金”“出入平安”“金玉满堂”等等。

年饭之后,家家户户都忙着“搞浆子(制作浆糊)”“贴dì子”。浆子制作非常简单,用一小把灰面加入凉水搅拌均匀,放入开水锅中混和。有的在里面加一些防鼠药,用这种浆子贴的“门dì子”既牢固,又不被虫咬鼠撕。

听湾里的人说“门dì子”贴是越早越好,贴完就不担心有人上门来要钱。那时候农村经济条件差,往往是借了东家借西家,拆东墙补西墙,扯账赊账是常有的事。要账的人都是急着年前把账收回去,因为一年是一年的事。走到门口,看见人家已经贴了“门dì子”,为替别人图个吉利,就不好意思进门张口要钱:“气(去)球,转气(去),明年再要”。我不知道这是何时传下来的规矩,但品味起来也确实有点道理。当然,欠债的人提前“贴dì子”不是想赖账,大多数都是有自己的难处:“今年不照(不景气),再该一年(再欠一年),门(明)年争取还”,实际上一直惦记着能够尽快还上所欠的债务。

湾里会认字的人不是太多,“写dì子”请人,“贴dì子”还得麻烦六爹,因为如果贴错了会闹出笑话。比方说把“一人巧做千人食”和“福满人间喜事多”配在一起贴,显然是不对仗的。记得有一户人家为图省事自己去贴,把“槽头兴旺”贴在床头边,结果被六爹及早发现换了过来,才避免了一场笑话。

老家还有一个习俗,一般人家过年都是贴“红门dì子”,但如果当年有人去世了,贴烧纸或不贴。用烧纸裁成杂联的尺寸,上面不写字,左右门框上各竖着贴一张,“门圣(神)”各贴一个“叉”字,以示对亲人的怀念。第二年和第三年贴“下色”,一般是黄色或紫色。与这家近门的人,第一年贴“下色”。“下色dì子”一般为中华孝文化的内容,例如“守孝三年容易满,思亲千载最难忘”“孟宗哭竹冬生笋,王祥为母卧寒冰”等等。从这些“下色dì子”中,我认识了董永、孟宗、王祥这几个出名的大孝子。

我那时上学成绩虽然不太好,但在六爹的感染下,对每年过年写“门dì子”是比较热心的,一般都在旁边当个副手,书写的基本常识都略知一二。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小伙伴们在湾里玩耍时,挨家挨户念“门dì子”上的内容成了欢渡春节最难忘的民俗活动。

六爹始终是单身一人,依靠他的“画杆”在湾里树立了名气,为每年过年增加了喜庆的气氛,使“门dì子”这种传统文化往下一代传递。值得痛心的是,他晚年因为精神失常在外讨饭,最后病逝于荒郊野外。那时我在外上学,听湾里的人说人是被过路人发现的。我心里常常思忖:假如他生活在新时代,也许会成为知名的书法家或文艺人才,凭着他的才艺和人品,定会过上美好的生活,安享幸福的晚年。

在我的心目中,六爹永远是最值得敬重的长者!

#羽西X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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