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听到雨点落在窗外白玉兰树上的声音，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住在城市钢筋水泥丛林里，知觉似乎日益退化，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听雨了。我起身下
床推开窗户，那“沙沙沙”的雨声显得如此的亲切，不由让我想起孩提时候，当我还枕
在母亲暖和的臂弯之时，母亲一句一句教给我的那首浅显的唐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
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小时候，最喜欢下雨了，特别是在周末的时候。一夜豪睡醒来，意外地听到雨点叮叮当
当地敲打在瓦背上，我就兴奋不已，把挤在一张床上的兄弟都叫醒，“听，下雨了！”
因为下雨天，不用和大人一样下田里干活，母亲不会像往常那样在灶屋里扯着嗓门喊我
们快点起床，该出工了。于是我们兄弟三个就可以在热被窝里多躺会儿，像这样的回笼
觉是最舒服的了。也有时，睡不着了，三兄弟就码成一堆在床上翻滚笑闹，把一张大床
折腾得嘎吱嘎吱作响。记得有一回小弟被弄下床去，哭哭啼啼地跑去向母亲告状，害得
我和大哥的屁股都挨了两巴掌。
雨下得再大点，大人们也不下田干活了，山村里又没有别的娱乐和去处，左邻右舍就都
聚拢在祖屋的厅堂里。男人们难得悠闲自在地交换着各自的旱烟，看谁的烟丝更好些；
妇人们还要更热闹，这家媳妇那家婆姨的笑话茬儿一个接着一个。等到庭院里的水积得
也有一些了，我们一群娃儿最高兴了，快来呀，来玩打水战，放纸船吧。开心的感觉从
嘴角直延伸到笑眯的眼睛，又从脸上扩散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春雨连绵不断的时候，还有另外一种乐趣。家门前是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溪，小溪上搭着
一座由几片竹筏串起的浮桥，每当雨下个不停之时，人们都要把竹筏解开，扛到岸边的
高地上，以防被暴涨的溪水给冲走。往往这项工作完成不久后，渐渐地，就有一些枯枝
败叶之类的从上游漂下来，有时候还有大段大段的木头。溪的上游流经茂密的林区，那
是上游人家码在岸边来不及搬走的。这时候，是一年中难得的“捡大水”的好时节。全
家大小都出动了，大人们手持长长的竹镐瞄准目标，把顺流而来的不论是大段的木头还
是枝枝桠桠的都捞到岸边，我们一群娃儿则负责把这些东西搬运回家。一个半天劳作下
来，顶得上平常我们要费上三两个月的周末到山上捡的柴火。尽管雨水密密匝匝地飘泼
在身上，衣服全湿透了，心里却是暖烘烘的，母亲早在家里为我们备好了滚烫滚烫的姜
汤。
其实，我们的勇敢不是这时才表现出来的。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最喜欢的是那种一点征
兆也没有就哗啦啦地下起来的雨，最好是在快放学的时候，越突然越好。什么雨具也没
带，正好可以充分展示一下男子汉非凡的勇敢。冲啊！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多年后看
到一篇台湾女作家的文章把这种感觉写得入木三分：雨丝从脸上滑到脖子里，凉凉的、
冰冰的，从头到脚，好痛快、好舒服。一边跑，一边张着嘴，让雨点像小弹珠似的投进
口中。清清爽爽的，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甜味。管他“落汤鸡”是副什么模样！一伙人嘻
嘻哈哈的在雨丝中穿梭实在好玩，一切都可以不管，反正嘛！又不是我的错。天上的事
，我哪知道！回家也不会挨骂的。是天有不测风云的啊！反倒是赚了一笔疼；又骗了一
顿怜，蛮划算的呢！
天渐渐地亮了，雨还在下着，和孩提时落在家门前那棵高大的苦楝树上的每一场雨一样
，每片树叶都和小雨点一起奏鸣出美妙的“沙沙沙”声。只是，我已不再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