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是黑暗的,黑暗中的阿七站在小房子的窗口的时候,在空中看见了那串淡紫色的风铃,它一直在那儿摇曳着,微笑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地盯着阿七。它发出嘿嘿的冷笑朝着阿七靠近,阿七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阿七大喊一声,不要再来缠着我。“阿七,怎么了?”一双柔软洁白的手从身后扶住她的肩头,“雪儿,我……”阿七说着话,然后那双手开始蛇一般缠绕住她的脖子,越来越紧了,越来越紧,阿七开始喘不过气来,拼命地叫着,然而发不出声音,阿七疼得眼泪涌了出来。阿七逃不脱了,不是害怕,是很伤心,阿七的眼泪不停地哗哗哗地涌了出来……
被单上湿漉漉的一片,“啪”地一声开了床边的台灯,头脑中的幻象消退了,然而小小的室内,方圆几平米的地方之外,依然是黑色的,窗外,是一片墨色的天地。
阿七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雪儿,她酣睡的模样确实可爱,穿着粉红色睡衣裙子的她宛如梦中的公主。阿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想要到阳台上透透气。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上,夏日的夜风,依旧热热的,丝毫不能减去心里的烦躁。
阿七站在阳台上淡淡地呼气,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依旧惊心。怎么会梦见雪儿呢,阿七摇了摇头,还有那串奇怪的淡紫色风铃。
阿七和雪儿一直是很要好的姐妹,从大学大一一直到如今工作了两年。阿七二十四岁了,雪儿比阿七小一岁。雪儿是W美容院的形体塑造师傅,阿七是一名自由画手。大学里雪儿学的是临床,阿七学的绘画。阿七是从临床班上转到艺术学院去的。只因为阿七从小痴迷于国画,父亲有国画收藏癖,家里收藏了大大小小的不少真迹假迹,当然因为经济条件有限,都非很有名的画家的东西。虽然转了院系,但大学里阿七却一直同雪儿住在一起,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又一起来了杭州。
阿七说:“雪儿,大学毕业后你想去哪儿呢?”雪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杭州。”阿七问为什么,雪儿调皮地笑笑:“哈哈,住在西湖边上,每日欣赏美景,阿七也可以作画呀。我要阿七将我和西湖都画下来,画成为名作。”
阿七像个大姐姐一样刮了刮雪儿小小的鼻尖,又去挠雪儿的胳肢窝,雪儿天性怕痒,在床上笑得直打滚。
雪儿是漂亮的女孩,肌肤雪白,大眼睛,长睫毛,一张娃娃脸,让人看了不由得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怜爱之情。雪儿的这张明星脸也为她惹了许多的祸,大学里情书不断,弄得雪儿都没有安宁的日子过,后来雪儿干脆就同阿七一起搬到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小房子是在一个雅致的居民区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搬到外边以后,雪儿的日子确实是清净了不少,她可以专心看书,雪儿是喜欢安静的女孩子,锋芒不露。
大学里的阿七经常背着画板、颜料出外写生,阿七最喜欢画风景画,其次是人物画,而人物,阿七一般只画雪儿,阿七常在生活中捕捉一些细小的镜头,雪儿的一颦一笑,在阿七的画稿里都可以找到凭据。
毕业之后,阿七在一个文化传播公司做了将近一年的艺术顾问,后来辞职了,开始自由作画,阿七的画作存积了许多,然而都还没有出卖。父亲说了,尽一切的能力支持她作画,因为她是在完成父亲尚未完成的心愿。父亲如今是一个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总。父亲年轻的时候因为太过于痴迷于画画而对别的事情都不管不顾,致死母亲弃他而去了,后来父亲就开始收藏名家的国画,阿七小时候家里的国画就一张张的多了起来,后来越来越多。父亲曾为了买画,几乎将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当掉了。而后,在家里除了画就一无所有之后,父亲却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振作,而后凭自己的努力创办了一个文化传播公司,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了,公司也小具规模。阿七曾在杭州上班的那家公司就是父亲手下的分公司。阿七曾做的是艺术顾问,后来父亲说,以七七的天资,应该做画家,而不是顾问。
怎么会梦见雪儿呢?阿七站在阳台上喃喃自语。杭州的初夏的夜空,阿七已经很熟悉了,曾经坐在阳台上坐上整整一夜看夜空,然后第二天凭借自己的记忆用国画的形式将夜空表现出来,还有夜空下望星星的女子,阿七只是将那个女子换作了雪儿。
阿七的男友也是艺术学院的,是个漫画家。叫做孙楠。
孙楠如今同上海的一家漫画出版公司签了合同,专门为其撰稿。孙楠在漫画界也已经小有名气了。
记得孙楠上次来看她的时候,她出外写生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大厅沙发上坐着的孙楠和雪儿。雪儿连忙叫道:“七七,孙楠来了。”七七也早已看见了孙楠,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纵身投入孙楠的怀抱里了。雪儿识趣地闪开,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出去。那一天一夜,她们一直缠绵,毫不倦怠。
三个月不见,他们两个就像分别了几辈子的情人,想要将对方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七七,我的漫画出版公司不再要我的画作了,他们觉得不够商业化。”孙楠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烟圈徐徐上升。飘向那洁白透明的玻璃灯罩。
七七沉默,转而道:“让我父亲帮你宣传宣传?”
孙楠摇了摇头:“宣传不宣传都是一样,他们要我加入更加刺激火爆的情节,但是我不太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你辞职了。”七七问。
孙楠无言地笑了。七七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也笑了。
孙楠就在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每日和七七一起背着画板出外写生。七七画雨后的彩虹,孙楠就画林中的小兔,画大树木、画河流。
孙楠的长发越长越长,后来干脆就将它束成了一个小辫子,甩在脑后。
慢慢地,孙楠画人物的时候,雪儿也渐渐开始成为他的模特。雪儿身材是我见过模特里最好的。孙楠和七七都这样认为。
孙楠为雪儿的画像开始越来越多。每逢雪儿休息的时候,孙楠基本上都是在画室里帮雪儿画画,七七总是悄悄一笑,背上画板出外写生。
每天,他们都一起吃晚饭,通常是七七回家做饭。七七最拿手的菜肴是红烧排骨。
一天,七七骑着自行车到附近的森林里作画,七七那天画的是瀑布,还没等画到一半,天空突然黑了下来,是暴风雨要来了。七七赶忙收拾了东西就往森林深处跑。森林深处有一座小木屋,是七七半年前请人为她搭建的,七七也会偶尔在那里过夜,等跑到小屋门口的时候,头顶的雷雨就劈劈啪啪地下来了。天空被闪电扯破了脸,面目狰狞。
七七关紧了木门,打开背包里的充电式的手电筒照明,找到那张铺了被褥的小床躺下来。浑身冰凉。是累出来的汗水湿透了衣裳。七七掏出手机想给雪儿和孙楠电话,但天空中的雷雨突然噼啪一声响了下来,七七的手机被打落在地,再捡起来的时候,怎么都没有信号了。这是一个无言的夜,是一个黑暗的夜。手电筒的光很快就慢慢暗淡了下来,七七干脆将它关掉了,远远的,听见了狼嚎的声音。
孙楠和雪儿一定担心死我了。七七想。
实际上,孙楠和雪儿都在画室里忘记了时间,孙楠帮雪儿画了一张又一张的裸体画,将雪儿画作妖艳妩媚的女神或者女妖。雪儿看了每一幅画作都咯咯地笑。
“雪儿,你真美。”孙楠喃喃道,像是梦呓。手渐渐抚摸上雪儿光洁的身子。
雪儿“咯咯”笑了,“你不怕七七姐知道?”
孙楠“嗤”地一声笑了:“七七?不会的。”转而又道,“七七是一个单纯的人。对我死心塌地。”
雪儿的身体慢慢地在他的大手掌里融化,化作软绵绵的白云和棉花糖,而他就躺在这一堆软绵绵香喷喷的肉体里了。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泛明了。
“天,七七姐一夜没回来。”雪儿叫道,起身穿起短裤和胸衣。
孙楠固执地脱下它。像是梦呓一般问道:“那她会去哪里?”
雪儿开了窗子,看见满地枯黄落叶与地面润湿的一片,“天,昨夜下暴风雨了,七七姐一定还在森林的小木屋里。我们去找她吧?”孙楠抬眼笑了一下,吻上其中一只乳头,笑道,“好,雪儿说什么,我都听的,我们去找她。”
等他们穿好衣裳准备出门的时候,七七已经浑身泥泞地站在门口敲门了。
“七七姐回来了,”雪儿叫道。
“七七姐,你怎么成这样了。”雪儿连忙为她冲好了热的咖啡,拿了浴巾和香皂让她去洗澡。
七七在浴室里洗澡,从头冲到脚,穿着件宽大的白色睡袍就出来了。
“七七,昨天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孙楠走过来将热咖啡递给七七。
七七抱歉地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昨夜森林里雷雨太大,闪电太猛了,手机没信号。”
孙楠将大手搭在了七七背上,“没事,你安全回来了就好。没去找你,你不怪我吧?”
七七转过头温柔地笑了:“怎么会,昨晚雷雨那么大,你们怎么找,再说了,晚上森林里也不安全,会有野兽的。”
“野兽?”孙楠惊讶。
“是啊,昨晚狼嚎了半夜,我都不敢睡着,还有野猪来拱门呢。不过还好那木门坚固,我又用几根棍子抵住了。”说完,三人都笑了。
“七七姐,你真勇敢,来我敬你一杯。”雪儿端起一杯热咖啡同七七碰了碰杯子。
“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孙楠温柔道,轻轻为七七揉捏肩膀。七七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做早饭吧,七七姐,想吃什么?”雪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七七已经躺在孙楠的怀里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甜蜜的笑。
孙楠轻轻地将七七抱到床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孙楠,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对七七姐。”当孙楠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从身后一把拥住雪儿纤细的腰部的时候,雪儿轻轻道。
“怎么说?”孙楠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上下移动。他的手从她的双乳之间一直往下滑动,滑到了雪儿柔软的小腹,然后继续向下探索。
雪儿手中的胡萝卜落在了地上。雪儿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再次被他强烈地进攻。有血顺着雪儿的双腿流了下来。
“你还是?”孙楠觉察到了异常,看着雪儿洁白双腿之间流出来的鲜血,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雪儿微微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孙楠连忙退了出来,整理好衣裤想要离开。
雪儿的泪水涌了出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孙楠淡淡问。
“不要离开七七姐。”
“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孙楠冷漠地回答。
雪儿不再说话。
饭桌上,七七觉察到了异常,笑着问道:“你们两是怎么了?”孙楠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七七,我有话要对你说。”七七正在厨房里洗盘子,双手沾满泡沫,转过脸来对着孙楠苍白的脸,笑笑地问,“你今天怪怪的。”
“我想说,我们可能不大合适,不如,不如我离开一段时间,或许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七七沾满泡沫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白瓷盘子从半空中落下,摔碎在另外两个盘子上,落下的盘子摔得粉碎,盆里的两个盘子也被打碎了。
泪水无声地顺着七七的脸庞滑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晶莹剔透。许久,阿七终于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为什么?”阿七看见雪儿一脸苍白地站在孙楠身后,眼里有羞愧,也有泪水。
孙楠苦笑了一下,脸色惨白了。
阿七于是明白了,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不爱了就是不爱了。阿七抑制住了泪水,长长吁了一口气,十分平静道:“那你走吧,照顾好她。”
阿七看见了雪儿手中提着的一串淡紫色风铃,那是她和孙楠刚认识的时候,孙楠送给她的,现在,拿在雪儿的手上了。
孙楠拉着雪儿的手出门了。雪儿一步一回头,泪水涟涟。
阿七不再看他们,将盆子里的碎片都捡到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天气,阿七叫了搬家公司,用一辆小货车将自己的一些生活用品都搬去了森林的小木屋里。阿七忙忙碌碌,出出进进,心情似乎愉悦了不少。
一个星期后,阿七又开始背着画板跋山涉水地作画了。阿七对着阳光下的瀑布看了许久,终于凝神运笔。这时候,阿七突然听到身后有一声熟悉的叫唤,熟悉又陌生,像是雪儿的声音,雪儿曾经陪她来森林里作画,为她在小木屋里准备好了晚饭时候也经常这么叫她。
阿七没有回头,在心里笑自己:“一定是幻觉。”
“阿七。”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七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了。
“七七姐,吃饭了。”阿七终于回头了。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满天夕阳下的森林里,金色在她身后,她像是被托在金海里。她的一泄如注的黑褐色长发在傍晚的风中舞动成缎子。
阿七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微笑着朝她走过来,她浑身的衣裙像一团燃烧的晚霞。
“七七姐,该回家吃饭了。”她这样说。就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一样。
阿七怀着复杂的心情收拾好画板回到了小木屋。雪儿做的冬瓜肉丝汤、红烧排骨和清炒豆芽。都是七七喜欢的。
七七不说话,许多天过去了,雪儿依旧这样喊她,“七七姐,吃晚饭了。”
雪儿帮助七七收拾了画板回到小木屋。
“七七姐,今天想吃什么?”
“都好。”
“是清炖丸子、鱼香鸡丝和爆炒猪肝。”
七七举起筷子就吃,累了就躺下,醒了就背着画板出门画画。
“七七姐,我为你买了一瓶美容液。”七七终于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嘴唇干裂。七七将镜子远远地甩了开去,浑身发毛。
七七终于沐浴更衣了。七七开始用雪儿买来的美容液,七七开始让雪儿为她做面部护理,乃至全身的护理。
有一天,雪儿终于对七七说:“我们搬回去吧,好不好?”
七七就突然流泪了,泪水不可遏止。
雪儿像哄小孩一样地拍着她的背,道:“好好好,七七姐喜欢小木屋我们就在小木屋,我们不回去,不回去。”。
一天七七骄傲地告诉雪儿:“我在这儿画了七个月的瀑布,终于画出了我想要的。”
“在哪里?”雪儿惊喜地叫道。
七七十分神秘地拉开了那张画,画面上有一个穿着金色纱衣的女孩子站在漫天的火红夕阳里,脚步像踏在云端上,她带着一脸圣洁的微笑走向某个未知的前方,她的眼眸里带着虔诚与欣喜,她伸出的皎洁双手中有一颗颗金色的小珠子在跳跃滚动。夕阳在她身后映出暖暖的金黄……
“七七姐……”雪儿看见这幅画的时候欣喜异常,然而却垂下眼睑说了句,“对不起。”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雪儿洁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呢?”七七似乎很平淡地问了一句。
“他出国了,去了日本。”
“没有带上你?”七七问。
“我主动离开的。”
“为什么?”
“我觉得我离不开小木屋。”
七七抬起眼睛,看着雪儿脸上认真的表情,眼里带着虔诚与忧郁,七七想笑了,七七是永远也没有这样的表情的,七七的面部神经受损,从小就没有笑容和表情。
阿七终于和雪儿一起搬回了市区,租了另外的一室一厅。阿七的那副《金色瀑布》在拍卖会上被拍卖到价值三千万,被一个不知名的日本私人买家买走了。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说,这个金色的瀑布里,藏着很多的东西……
2011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