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随机应变,灵活转换
王熙凤运用语言的灵活机变在林黛玉进贾府一回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各种分析非常到位,这里不再赘述。这种随机应变灵活转换的语言艺术被王熙凤运用到了她待人接物的日常之与前来“打秋风”的刘姥姥的对话也堪称经典。
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在这一段中,凤姐语气的转换与对待不同对象的变化实在是让人叫绝。语气语调在瞬间内完成了由居家的慵懒随便变为迎接客人的客气矜持,根据会话对象的不同自动地快速调节说话的方式和态度,这使得她能够在外人面前迅速完成从居高临下的总管到谦恭待客的贤媳妇的转变,甚至修饰美化了她的性格。难怪刘姥姥离开之后不住地称赞凤姐。
之后凤姐又对刘姥姥说了一番客套话: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这样一下子仿佛把贾府的地位拉低了,降到了与王成家相等的地位,实际上既是为贾府开脱,更是为自己不认得刘姥姥做个解释,又暗暗讽刺了王成家平日里不来拜访走动,一到困难时刻方想得起贾府的势力,还怕自己没脸叫刘姥姥和板儿一老一幼乞丐似的来打秋风。刘姥姥老于世故,一定听得懂凤姐话中藏的话。凭凤姐的冰雪聪明,当然早就知道他们突然过来不过是想通过和王家那一点点的交情得一点好处。待凤姐不动声色地挖苦了他家一番,拿出银钱又说:“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打发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还能留给他们面子,这需要语言上的表现力。凤姐明知二十两银子够他们庄稼人过上一年,是一笔天大的银钱,却还故意说“暂且给孩子做件冬衣”,好像二十两在刘姥姥眼中也微不足道似的,甚至还说不拿着就是怪她。刘姥姥怎么会不拿?真真是给足了面子,一点也不伤大家的和气,还抬高了王成家的尊严。凤姐这样的语言艺术为自己留下了后路,刘姥姥最后救巧姐未尝不是凤姐给予的“恩情”的造化。
2.泼辣直接,一针见血
凤姐被贾母戏称为“凤辣子”,实在恰当。凤姐的泼辣也体现在她的语言特征之上。凤姐有一句“名言”: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着实泼辣至极。她泼辣的语言能叫人心生三分敬畏,一针见血的评论又叫人心服口服。
当宝玉在宁国府听到焦大说的“爬灰的爬灰”,他感到好奇,就向凤姐询问。这样的问题属于“少儿不宜”,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 “混吣”这个词完全就是一个粗鄙的骂街词汇,凤姐这泼辣的一句立马驳回了宝玉的好奇,不容置疑的口气增加了威慑力。凤姐知道降宝玉这样难缠的主,对他说软话是毫无作用的,只能用这种直接的粗暴的方法。效果当然也是非常明显,震得宝玉连忙告饶。
贾环和丫鬟们玩,输了钱赌气向赵姨娘告状,正巧被凤姐听到,骂了个狗血喷头。
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凤姐道:“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把他送了顽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喝命:“去罢!”
读者看了这一段真的是抚掌称快,凤姐这一下骂的痛快无比,粗俗而泼辣,一针见血地挑出了贾环的毛病,说的贾环和赵姨娘也无法反驳。这样的话也只有凤姐能说得出来了。
对待贾环这样不成器的小无赖凤姐骂得,对待和气的姐妹们凤姐也是毫不留情。探春邀诗社时找凤姐做监察,实际上是想解决经费问题。且看凤姐是如何回答的:“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这一席话一针见血,一下子戳出了诗社请凤姐的根本目的,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探春众姐妹。凤姐是知道分寸的人,只在家中姐妹们面前这样直截了当,说的还风趣而生动。仔细品品这直截了当的回答,真叫人觉出凤姐的可爱。
3.生动风趣,迎合受众
凤姐的语言最大的艺术特色就是充满了市井俚俗之气,并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文雅用语,但她这样的语言风格恰恰给贾府严肃的氛围中注入了一股新鲜感,她形象生动,幽默风趣的话语总是让大家开怀大笑,赢得了众人的喜爱。
凤姐笑道:“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这样的笑话在凤姐的语言中不胜枚举,她总是能利用轻松诙谐的玩笑缓解气氛,造成一种喜剧的效果。还有一个经典的例子就是凤姐笑说贾母头上的窝一事。
“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本来贾母头上的窝是小时候摔出来的,并不是个吉利的象征,大家应该避讳,却被凤姐硬生生地说成了福气。我们知道老寿星头上是凸出来的,正好与贾母凹下去的窝相反,可是凤姐却能把这二者巧妙的联系起来并用如此幽默的口气表达出来,造成的反响也是非同一般,首先就讨了老太太的欢心。
凤姐说话的幽默风趣自然也是为了讨众人的欢心,贾府上下都爱听凤姐讲笑话,凤姐的笑话是她幽默风趣的最佳体现。贾府在元宵夜宴之时,贾母不喜欢两位说书女先生的故事,评价了一番后现场气氛不太协调。这时王熙凤的幽默就来救场了。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他一面斟酒,一面笑说,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
在同一回的后面一段中凤姐讲了个“聋子放炮仗——散了”的笑话,引得众人都很开心,可见凤姐的笑话简直就是贾府欢乐时光的催化剂。
4.狡黠机智,善于掩饰
凤姐协理宁国府做的非常成功,针对宁国府的弊病采取了相应的解决方案。等到贾琏回家问及,凤姐却对他说:“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的。
这一段话说得非常虚伪,称得上一句老“凡尔赛”了。明明是自己愿意在宁国府“弄权”却说的一副“赶鸭子上架”的谦虚模样,在丈夫贾琏的面前,王熙凤不能展现出自己对权力的渴望与运用的自如,这会威胁到他们夫妻的感情,使贾琏对自己产生提防。所以说她的这一段机智狡黠的话十分巧妙地掩饰了自己。
凤姐掩饰自己的说话方式在与尤二姐的对话中体现的最为明显。她为了把尤二姐“赚入大观园”而改变自己本来的说话方式。王熙凤见到尤二姐之后假惺惺的开始了一段说辞:
“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风闻,恐二爷不乐,遂不敢先说。今可巧远行在外,故奴家亲自拜见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二爷之名也要紧,倒是谈论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况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
说这段话的已不是那个满嘴粗俗俚语的凤姐了,她一变而为文雅的王家名门闺秀,优雅的言辞,客气的口吻,谦卑的自称,谨慎的措辞都是她掩饰自己的工具。
凤姐完美的在尤二姐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贤良淑德之妇,完全没有身段尊严,仿佛是个对丈夫敬畏有加的小女子。她这一套说辞成功地让尤二姐落入了她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