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湖南文艺出版社编辑、作家王正湘 王正湘出生于湘中山区一个世代书香之家。曾祖父和祖父几代人都是清朝的文官,家中藏书很多。父亲在其三岁时就教他三字经,幼时在父亲辅导下学习《幼学琼林》、《孟子》等,为了躲避母亲的唠叨经常一人躲在楼上翻阅父亲的藏书,如《诗经》、《古文笔法百篇》、《聊斋志异》什么的。虽然读不大懂,却觉得饶有兴味,从而激发了兴趣爱上了古典文学。他说“我那个时候啊,9天看完一本《红楼梦》呢。”
除开家庭教育,民间文学对他也影响颇深。湘中乡风淳朴,民间文学气氛浓郁。农民劳动时打山歌,过春节舞龙舞狮时唱赞春词,结婚时赞洞房,办丧事时唱丧歌,大人们常常教孩子们儿歌、谜歌,讲民间故事。村子里时常演花鼓戏、木偶戏。“记得有一晚演花鼓戏,我一直看到天明散戏时才上床去睡。”王正湘兴奋的回忆到。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学,虽然是口头的,也像家学渊源一样,培养了王正湘对文学的兴趣。
1945年至1947年,王正湘在湘乡中学读初中。“老师结合课文讲些现代作家的生平事迹,我最爱听。”学校有图书馆、阅览室,他常去那儿看《开明少年》、《中学生》等刊物,还借《老残游记》、《神曲》、《鲁滨逊飘流记》等中外文学名著。这些都进一步培养了他对文学的兴趣。
1950年秋,《湖南青年报》发起征文,王正湘写了一篇散文《解放一年来的我》寄去,很快就发表了,并被评奖。不久又在《民主报》发表文艺评论《关于<喜姑娘结婚>》。
“发表两篇短文,本来是微不足道的事,但当时作为十多岁的中学生的我却受到很大的鼓舞。”
也可以说,这是他作家生涯的起点。 1950年王正湘从湖南省一师范毕业后,就主动要求到困难的乡村教书,小学4年,中学6年,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后来陆续调到湘潭县革命史资料办,湘潭县文化馆,湖南省民政厅,最后于1964年调入湖南人民出版社从事文学编辑工作,到1992年退休,叶的事业就一直进行了28年。(1985年由于机构调整将人民社一分为二,被分到湖南文艺出版社)
湖南文艺界很少有不知道这个“正湘夫子”的,有人说:“别看老王近视,他心里可‘看’得远呢。”的确,他近视得够那个了。若有人找他,他往往是先用耳朵、用感觉来辨别是谁。在日常生活里不免闹出笑话。“老王睡着了。”直到王正湘江抬起头来望着他,他才大吃一惊——知道他是在看稿。但在编辑工作中,王正湘看得很远。1978年,省内一位中年作家,送来一些短篇小说剪报,要老王给弄出个集子。王正湘审稿后,发现里面有几篇作品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就坚持要抽掉。并耐心说服作者:“作品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不然书出来也将成为一堆废纸。还是等你有些新作后,补充些进去再出书吧。”这位作家被他说服了,后来陆续写了几篇新作,老王给他出了书。那几篇被老王抽掉的作品亦被历史证明是站不住脚的了。这位作家后来感慨地说:“老王真有眼力!”
我还听作家鲁之洛说过一个他和老王间的小故事。那是三十三年前文革尚未结束的1974年春,鲁之洛将反映湘黔、枝柳铁路建设的长篇小说《路》寄给了当时的湖南人民出版社,责任编辑就是王正湘。
经反复集体审稿后,出版是定了,但要修改。小说只是写与大自然的斗争,没写阶级斗争,要加阶级斗争这条线。怎么加?要求也很明确:写阶级敌人对修路的破坏。在整个修路过程中,虽事故丛生,却都是自然的变故或人的疏忽大意所造成,并没有阶级敌人破坏的实例。虽说虚构是小说的特点,但虚构也是要从实际生活出发的,不能无中生有的编造。在鲁之洛如实反映自己的难处后,出版社决定要责编王正湘陪同沿铁路工地全线去调查、了解“阶级敌人破坏铁路建设的实例”。他们俩沿铁路工地走了半个多月,跑了好几百里,开了无数的座谈会,都没有搜集到一丁点儿关于阶级敌人破坏的实例。回到出版社后,老王十分诚恳、十分坚定地向社里表示:坚决支持鲁之洛不作这种修改。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下,他能有如此的气魄,实在是不容易的。
这部小说在1975年秋出版后,很快就发行了十万册。当时出书是没有稿费的。出版社的领导知道鲁之洛生活艰难,加之看到他写稿、改稿过程中所付出的辛劳,觉得这么白干,很过意不去,便准备设法给他发三百五十元生活补助费。三百五十元在那时不是个小数字,基本上是一个人一年的工资。
为了找一个补助的理由,就专门派王正湘到武冈县鲁之洛所工作的文化馆,去调查他的生活情况。老王到武冈后,与他多次见面,却守口如瓶。那时馆长不在家,他就找到一位派性极重、嫉妒心也极重的副馆长。那副馆长听后说:“他呀,生活好得不得了,还补助?”老王听后即回到社里这么说了,于是补助被取消了。社里其他的同志知道此事后,怨他太老实,说:“你和鲁之洛是好朋友,你如果跟他透点风,就不会这样了!”老王说:“正因为我俩是好朋友,才应该这么公归公,私归私,公私分明呀!
王正湘虽然有点迂腐,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尤其对青年作者,更是甘当伯乐,善当伯乐。1972年,他去涟源钢铁厂组稿,认识了当时还是煤矿工人的谭谈。他主动向谭谈要作品读,谭谈把一本作品剪报给他。当时执行所的电灯吊得很高,光线微弱。老王就搬来桌子凳子,把凳子放在桌上,再坐到凳子上读。老王一米八的身高,加上1800度的近视,坐那么高去看一个青年工人的稿子,实属不易啊!几年后,他还一直惦记着这位作者。1979年,他和另外几位同志一道负责编辑向国庆三十周年献礼的《朝晖》文学丛书。当时谭谈还不为人知晓,就连社里编的小说选集还不曾选进他一篇作品,王正湘却对他的作品有很深的印象。就在这种情况下,王正湘却要在《朝晖》文学丛书里安排他的一本集子!在文艺编辑室主任黄起衰同志的把持下,谭谈的第一本集子《采石场上》出版了,然而印数方五千册。这自然免不了要听风凉话:“老王一本书,才印了五千册。”他对此一笑置之。后来谭谈感恩的说起这件事:“书是人编的。我忘不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更忘不了第一本书的责任编辑。”
王正湘又何止只编了这个“第一本书”!光那几年,他就编了湖南省中青年作者的十二个“第一本书”。现在这些作者大都是有一定影响的作家了。除谭谈、孙健忠、李岸、李波外,还有张步真、彭伦科、罗石贤、张新奇、龚笃清等等。特别是1979年,他在编辑李岸的《第二次爱情》和张步真的《追花夺蜜》时,正是他眼疾恶化的时候,整天眼疼痛、红肿、流泪不止。但为了尽快出书,他不曾请一天假,这中间的困难,该是可想而知了。
王正湘热心扶植文学新苗,已成佳话。本着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他是每稿必复,在他近30年的编辑生涯中,从未破例过一次!老王曾说过“年轻的作家,就像嫩苗一样,需要老人扶持。别人辛辛苦苦写的稿子,如果只是退回去,或者只说句没达到发表水平之类的话,岂不是灰了年轻人的心?” 问起王老夫子是怎么走上作家之路的,他一脸茫然的笑笑:“别人说是作家,我自己也没这样去想过啊。就是从小爱好文学,就写一些诗词啊,散文。后来发表得多了,就被人叫‘作家’了。”
老作家端木蕻良说起:“正湘是个勤奋认真的人,他把最好的年华都交给了编辑工作。他为别人编排、润色,直到出版,都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相对地却耽误了自己的创作。即便是耽误,他也还是写出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品。”
王正湘出版了散文集《君山竹奇》。中篇小说集《聚散何匆匆》。古典文学论著《(三国演义)导读》,《群雄称霸话三国》。《唐宋才女诗词择趣》。散文集《生活之恋》和诗词联集《傍竹楼吟稿》尚待出版。
他的重要作品还有中篇小说《绿叶》、《菊韵》、《湘江风云》,中篇童话《宝竹》,散文《捉麂记》及文艺评论、文学编辑学论著、民间文学等。
王正湘的作品大都有不俗的评价。
著名作家碧野评价到“‘文如其人’,这是对人品和文品两全其美的赞誉。从王正湘同志身上,我们看到文品与人品的和谐统一。读《君山竹奇》,有如面对故人,促膝而谈,散开心扉,亲切自然,胸中升起一股暖流,产生一种幸福感。《君山竹奇》象涓涓泉流,清澈明亮,掬一勺而饮,可以清心。”
端木蕻良说起《聚散何匆匆》“作者绝不用人为情节和故弄玄虚的安排来吸引人,而且用平静收敛的笔墨,来使社会生活在记者脑海里留有一丝回味。”
上海复旦大学潘旭澜说《绿叶》“显示了一种内蕴的美。”
王正湘最为属意的还是古诗词。虽然他把自己的生活用“呆板”“简单”两词概括,若你读到他的诗,便会觉得诗味足、情意浓。正如鲁之洛所说“不曾想年近八十、老实巴交、一副刻板呆脑模样的王老夫子,心胸竟然如此宽广,文思仍然如此敏捷。”
他自1992年退休以来已写作诗词1000多首。在国内有较大影响力的有500余首。香港《大公报》,《中华诗词》等报刊发表过他的诗词数十首,主要还是收入海内外出版的近100种诗词集和《中华诗词年鉴》、《当代中华诗词集》。
王老夫子虽然眼睛不好,却热爱旅游,有机会去外地的话,他都要去。正因如此,旅游诗在他的作品中也占了相当大的比重。香港、澳门回归后,他也都去看了看,写了几十首。更希望有生之年能去台湾也瞧一瞧。不过据老夫子说,城市虽然繁华,还是更喜欢青山绿水,名胜古迹。
王正湘投出去的作品,一般都能够发表。我好奇的想知道其中的诀窍,“反复修改,反复修改。”夫子继续说到“我自己就是一个编辑,如果我的作品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又怎么能拿去投稿呢?没把握的就不要写,写完了要不断修改,要对自己负责。”他这样严谨的工作态度,实在很值得后辈学习。
王正湘虽然拿着一个月几千块的退休工资,生活却是十分简朴。除了诗、书、文,几乎没有别的爱好,也没什么要求。常年是那几套换洗衣裳,棉布汗衫不是洗得快变透明了,就是已经破了洞。每天早上买2个馒头当早饭,有时候路上掉了一个都不知道。白天就一整天闷在房间里,由于眼疾看不了电视,广播是他知道外界消息的唯一来源。写写诗,跟老朋友写写信,过得也算悠闲。问起他最近有什么新作,他说,是关于古迹保护的一系列诗词。“看着祖国的文化遗产被破坏,心疼啊。”
最后,我问起老夫子关于理想的问题。
“您活了一辈子了,理想是什么呢?有没有什么还没实现的愿望呢?”
王老夫子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啊,胸无大志,工作的时候就是想把工作搞好,拿了国家工资,不能吊儿郎当的做事。文学也就是个爱好。我又不想当官,我也当不了。”
这就是我们可爱的老夫子——王正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