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和父母去姥姥家,在永安里准备坐28路公交车。那时候的北京冬天风沙很大,母亲给自己包了头巾,也给我也包了一个,公交车的班次很少,我们在寒风中等了很久。
车来了,我很吃力的迈上公交车多达三层楼梯的台阶。“往里走一步,关门了!“售票员阿姨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对着扩音器喊话,嘴里像是含了大枣,含糊而说不清楚。
因为年龄小个子矮,公交车给我的印象永远是黑压压一片,人挤人。为了挤出人群,父亲总是喜欢拉着我站在车头“大鼓包”的旁边。那会的公交车还都是前置发动机,发动机就在这个“大鼓包”的下面,这里不仅人少,而且在寒冷的冬天还特别暖和。
司机师傅手拨了仪表台上的一个转向灯按键,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挂上挡,之后整个车都能听到挂挡的声音,再旋转那个被缠了很多胶带的庞大方向盘。司机动作快速流畅,姿势帅气。尤其是公交车居高临下,以及轰鸣的柴油机声,给人力量感。
我逐渐爱上了看司机开车,每次坐车都喜欢站在司机的身后,这也让我对公交车有了初印象。而很多公交迷也像我一样,一点点喜欢上,做梦能够开上这样帅气的公交车。
对于我个人来说,真正开始喜欢公交车,则是因为新世纪开始,北京大力发展公共交通,家门口的公交车线路从原来的2条,突然变成20多条。我开始记这些公交路线,想知道它们去向何方,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北京这么大。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以前去哪该坐什么车的父母,突然不再清楚该怎么坐车,而这时候,我竟然成为了家里的专家。
成为家长心里的专家,这还是第一次!
每次出门要去哪,他们都会问我该坐什么车,我都会准确地告诉他们换乘方案。
当然,每个公交迷开始喜欢公交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因为这么一件事,证明了自己,发现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当互联网时代到来时,我发现喜欢研究公交线路的人不单单是我一个,网上竟然有这么一群人,与我有着相同的爱好。
在各大公交论坛里,你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他们对公交车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不仅对公交线路了如指掌,就连哪些线路是哪个客运公司,哪些线路用的是什么车都倒背如流,而这些只不过是基本功。
他们在网上各个都像是专家,神通广大,像是一群专业研究的博士。但事实上,他们仅仅是一群主要由学生组成的队伍,而且还有很多孩子还是小学生。无论是80后、90后、00后,每一代的公交迷,都是从学生开始,因为他们有着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尽情地去痴迷。
对于公交迷们来说,他们最喜欢的一向活动就是“运转”。所谓“运转”就是就是去跟拍自己喜欢的公交车。每当有新线路开通,新车的出现,或者有老线路离去,老车的离开,都会牵动公交迷们的“感情神经”。
因为每当一条老线路、老车的离去,都陪伴着他们太多的回忆,就像对一个车迷来说,经典的甲壳虫即将停产,很多车友都会感到惋惜。对于公交迷来说,如果能够亲眼见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而“运转”恰恰就是用亲身体会记录这一刻,然后再用图片、录像留存档案。
每当这个时候到来,他们会异常的激动和兴奋,这也驱使他们为了自己的追求,执着付出。
说到他们对公交车的痴迷,如果用普通的车迷来定义,是不够的。而如果要用疯子来形容,刚刚好。不要以为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恰恰因为他们是孩子,所以他们更有青春期的冲动和热血。
很多人都会说现在的小朋友生活的很幸福,什么都有,吃不了苦,但在公交迷的世界里,这是没有的事。
网名“西西弗的神话”是我新晋认识的一位00后车迷,今年上大一。西西弗的神话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北京孩子,而且家庭状况也比较好。在家长眼里,他是妈妈的掌中宝,在社会眼里,北京孩子,00后,可能是最不能吃苦的人。
但是,你错了!西西弗的神话就为我讲述了一段疯狂的“运转”经历。
以前北京喜欢开通一些长线路公交车,因为这几年,很多地铁新线路的开通,所以北京公交集团开始不停地将长线路砍掉,越来越多的线路只在地铁与社区之间运营,车迷们因此给公交集团起了一个绰号,叫做“截团”。
这一天,公交集团将要开通934路公交车,这是这些年少有的长线路公交,从大兴海子角开往房山窦店。为了能第一时间体验到这条新线,西西弗的神话付出了很多,也吃了不少苦。
“这趟新线首班车是5点发车,所以我晚上十二点出发,骑自行车从我当时所在的五道口,到海子角,也就是934路的始发站,骑到那是半夜2点多。”西西弗的神话自述道。
西西弗的神话骑行的这条线路,是从北四环外的海淀区,到南六环外的大兴区,从北到南,穿越了整个北京城,骑行距离有三十多公里。北京的冬天是异常寒冷的,零下几度的气温很正常,而且还经常刮风,如果穿得少很容易被冻透。
西西弗的神话为了骑车方便,仅仅穿了一个夹克,由于到场站的时间比较早,因此他在寒冷的夜风中冻了三个小时。而更糟糕的是,他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又从大兴骑回了海淀,到家就躺了一会,之后又去人大上课。他说从床上挣扎起来的一刻简直难受死了。
而这个故事只是西西弗的神话“运转”的冰山一角,为了拍车,通宵拍摄并不是个案,有时候西西弗的神话还会专门去拍摄夜班车。而这往往会花费掉很多等待的时间,为了不错过每一个细节,他都会很早到达拍摄现场,提前熟悉环境。拍摄完已经是后半夜,由于第二天常常还有事情,为了节省时间,他基本都会选择在麦当劳过夜。
像西西弗的神话这样的车迷还有很多很多,他们甚至会为了拍一个老车,不远万里去外地体验拍摄。
西西弗的神话“运转”,常常会是架一个手机在前排座椅的栏杆处,拍摄公交车行进的过程,然后把剪辑好的视频发到B站。
我其实对他的安全有一点担心,我问他会不会有司机、保安或者是乘客质疑你的行为?
他说确实是有,但这些都是极个别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质疑过。他说有些保安以为他是车队派来的督查,在他解释过后,都能理解。
西西弗的神话说最能理解的就是司机,有一次夜班车拍摄,坐夜8路“运转”,他和司机师傅聊了一路,到北宫门终点站,师傅也下班了。师傅回队里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回家,看到西西弗的神话还在原地拍车,师傅就开车跑到他身边,说要送他回石景山。
“我当时很感动!”西西弗的神话说道。
“很多郊区线路、或者小线路的师傅人都特别好。”西西弗的神话很感叹。“当然很多大线路的师傅也很好,只是人太多,他们照顾不过来。”
其实很多公交车司机,都知道有这样一群公交迷。为了能让孩子们开心,他们甚至还加入到了公交迷的论坛。跑345路快车从北京到昌平的“高速”师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能让这群孩子们能体验到公交车,他会利用自己业余的时间,召集孩子们举行线下活动,一起来体验公交车,为孩子们提供更多拍摄的便利。
“我很喜欢北京,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城市,我不想也不会离开北京。”西西弗的神话这样跟我说道。
看似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爱好,背后却蕴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公交迷们通过一个个经历,又培养出他们更多的爱好,成为汽车迷、火车迷、文化倡导者、公益组织者…
公交迷的故事几天几夜也讲不完,而这样的故事还在继续上演。
作者:秦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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