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一个中午,我记得是初夏,第一次去女友家见我未来的岳父,只见他中等身材,略微驼背,皮肤微黑,圆圆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记刻了他多年的操劳,弯弯的眉毛下长着一对小眼睛,看人总是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面试总算过关了,从此进入漫长的考核期。
? 按惯例,男女一旦确定了恋爱关系,每年的清明、中秋节和春节,男方要携带礼品去看望未来的岳父岳母,我也不列外。每次去岳父岳母都笑脸相迎,“您姐夫你来?来就来吧,还拿东西干啥呀,”岳母说话了。“就是、就是,”岳父随和。每次我都发现,岳父的小眼睛老是在我的礼品上转,好像眼光能把礼品的包装打开似的,让我对他的敬意失去了三分。但是,为了我的未婚妻,为了能娶到她女儿,我每次礼品依旧丰厚。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母亲身体不适,撵我去把未婚妻叫来帮她干点家务活。我记得那是农历6月28日,初秋时节。吃过早饭,我踏上了崎岖地山路。关于礼品的问题和母亲商量,考虑到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秋节了,这次就不带了。想到马上要见到我的未婚妻,心里甜滋滋的,一切烦恼统统抛在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不一会就来到了那个让我说不出什么感觉的家。
初秋的中午骄阳似火,由于思妻心切,路走地有点急,来到岳父家已是满头大汗。一进家门,岳父笑脸相迎,“您姐夫来了?”说话间,那小眼在我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向我的身后望去,看我两手空空,身后也没有人,那张圆脸立刻晴转多云,继而又转阴,脸上的皱纹顿时少了许多。往日的热情没了,也不看座,让我非常尴尬。多亏岳母从里屋出来打了圆场,“看看她姐夫热地,老东西你也不给她姐夫拿条毛巾擦擦汗,”说话间递上一条毛巾,此时的岳父,面朝门外一言不发。
不一会,我的未婚妻文雅回来了,我只好说明来意,爸、妈(农村确定恋爱关系后都要改称呼),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娘病了,她想让文雅到我家住几天。“不行不行,我闺女年龄还小,你们俩的事以后再说吧。”岳父开口说话了。我看看文雅,文雅看看我,继而俩人的目光双双投向我的岳母。“你个死老头子胡说什么,不怕人家笑话。”知夫莫过妻,看来岳母已看出些端倪。“您姐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老糊涂了。”其实岳父一点也不老,才刚刚五十出头的年纪。
今天的酒是喝不上了,让我喝我也没兴趣了。
在岳母的支持下,我如愿带走了未婚妻。在我离开他家之前岳父再也没说一句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从此以后,除了“规定”节日,我很少去他家,当然去的时候礼品自然丰厚,不想再看冷脸。
? 1974年6月,我和文雅结婚,成了岳父的正式女婿。岳父***有三个女儿,文雅最小,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结婚多年,都有了孩子。70年代还是公有制,在农村只要结婚生了孩子,生活就不富裕,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和他们相比,我没什么负担,生活自然要好一些。每次去岳父家我的礼品都比大姐二姐家丰厚一些。因此,岳父对我另眼看待,每次都在他们面前将我夸奖一番,弄得他两很尴尬。他们虽然不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心里已是不高兴。
1977年的冬天,是很多人的人生转折点。那一年恢复高考,大姐夫和二姐夫看上了名牌大学,而我这个初中生连中专也没考上。在岳父的眼里我们三个女婿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岳父的眼光转向了他们,对我几乎视而不见,每次见面,都要把他两个夸奖一番,“你看看你大姐夫和你二姐夫,都看上了大学多有出息阿,以后就吃国库粮了,不愁吃不愁穿了。”言外之意是我没本事,对此我无话可说。
转眼七年过去了。1984年的农历十月十六日,是我终生难忘地一天,那天是岳父的六十大寿。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岳父门前多了一辆轿车和一辆摩托车,而我的自行车依旧停在那里。此时,岳父的眼光自然不在我身上,好像我是多余的,只有岳母的热情让我有一丝安慰。岳父的嘴始终合不拢,眼睛本来就小,今天更是笑得几乎连眼珠都看不到了。“您大姐夫那车多少钱啊?您二姐夫摩托车快不快啊?”而我这个三姐夫俨然不存在。
? 酒过三巡,岳父不知断了哪根神经,“您大姐夫啊,我听说过去人家有身份的人祝寿都对诗喝酒,你们三个也对诗喝酒吧。”此时倒想起我来了。他们两个自然同意,二女婿提议,从大女婿开始,谁对上谁喝酒,对不上不但酒不能喝酒,饭菜也不能吃。大女婿同意,岳父点头称赞,而我一言未发,这不是有意让我难堪吗。
大女婿沉吟片刻曰:“岳父门前一棵柳,一个螳螂往上走,走上去,我敬岳父一杯酒。”
? “好诗好诗,您大姐夫你喝酒吃菜、喝酒吃菜。”二女婿沉思片刻道:“岳父门前一棵麻,一个螳螂往上爬,爬上去,我敬岳父一杯茶。”“好诗好诗,您二姐夫你也喝酒吃菜、喝酒吃菜。”看我半天没有说话,岳父又开腔了,“您三姐夫该你了。”说实话,当时我的脑袋都懵了,我只记得他们都是一棵什么什么地,还都是一个螳螂,我也照葫芦画瓢吧。我看到桌子上一头蒜,灵机一动诗来了,“岳父门前一棵蒜,一个螳螂往上转、转、转”转不下去了。大姐夫和二姐夫互相对视,然后哈哈大笑,我感到无地自容。“您三姐夫快说阿,对不上可不能喝酒阿。”岳父也幸灾乐祸。我的火气腾地上来了,看到旁边有根擀面杖,我抄起擀面杖猛地站起,我打您三个王八蛋。大姐夫和二姐夫慌忙招架,岳父慌忙起身,“您三姐夫你这是干什么,好诗好诗,快喝酒吃菜,快喝酒吃菜。” 还喝什么酒啊,我拔腿就走,很多人也没劝住我,好好的六十大寿就这样不欢而散。
? 对诗喝酒对我打击很大,我发誓从此不进岳父家门。听妻子说,为那事岳母跟岳父吵了好几天。
改革开放了,党的政策好似一股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唤醒了亿万劳动人民,神州大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在朋友的帮助下我进城经商,一边经商一边读书,文化知识突飞猛进,很快拿到了自学大专文凭,生意场上如鱼得水,小日子过得日渐红火,不久就有了自己的企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老板。
? 时光 荏苒,转眼几年过去了, 听说去年二姐夫已下岗,生活上有点拮据,大姐夫因为贪污受贿今年二月也被判了两年监外执行,没收了全部财产,正是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今年岳父八十大寿,岳母多次托人捎信让我去,文雅也多次征求我的意见,考虑到那事已经过去多年,八十大寿又是老人的大喜事,所以,我就答应去给老人祝寿。
? 十月十六日,早早起床特意洗漱打扮了一番,叫上司机一起吃过早饭,一家人高高兴兴直奔岳父家而去。 岳父岳母的热情不用多说,多年不见,岳父、岳母苍老了许多,看了让人有点心酸,总觉得这几年有点对不起两位老人,特别是对不起岳母。二十年不见岳父家没有大的变化,房子还是旧房子,家具还是旧家具,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据说还是大姐家替换下来的。大门前倒是有了变化,轿车还是一辆,少了一辆摩托车,多了一辆自行车。? 两个姐夫原来的趾高气扬没有了,岳父的眼光自然又投向了他多年不见的三女婿,您三姐夫长您三姐夫短地,喋喋不休。
? 时代在发展,人也在变化,多年后四个男人再坐在一起显得有点尴尬,话题自然不多,倒是姊妹三个有说有笑特别亲热,给今天的寿宴增添了几分乐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有话要说道:岳父在上,两位姐夫也在,今天是岳父的八十大寿,是老人的大喜日子,大家又聚在了一起,我非常高兴,我想吟诗一首,给岳父和二位姐夫助助酒兴。大姐夫二姐夫频频点头,岳父连声道:好、好、好就听他三姐夫的。我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道:
? 太阳有升也有落,一年四季要轮回。
? 做人不要势利眼,贫富都是暂时的。
? 君子生财要有道,身外之物不能贪。
? 今日得志头高昂,明天落魄无路归。
? 只见两个姐夫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岳父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不住地点头,“好诗好诗,还是他三姐夫有能耐阿。”
这就是我媳妇文雅的父亲,我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