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梨花盛开了,路旁那白得像雪一样的花朵远远地就能看见,有人说梨花是春天最美的风景,我却不敢走过去欣赏,怕勾起一些往事,怕触及到心底的一些伤痛。
曾经,我是一名下放的知青,在一个叫做孟家的村庄待了整整四年。平日,我也爱戴着老花镜看看别的知青写的回忆录,时而感慨,时而眼眶湿润,不得不摘下眼镜抹把泪。每个知青都经历过苦难,每个知青都是一本不可磨灭的书,书里记载着峥嵘的岁月,燃烧的青春。
至今,我仍记得村里的那个姑娘,她是根叔的二女儿,个头不高,小巧玲珑,性格活泼开朗。
村里的姑娘名字大都带个花字,茶花、兰花、荷花、水花、桃花……根叔的二女儿叫梨花。
孟家村地理位置好,村后是大山,村前是小河,可谓是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根叔有个业余爱好,有事没事喜欢划着他的破船去河里打鱼改善生活,我嘴馋想吃鱼,晚上跟他一起去打了一次鱼。
也就是那天晚上,让我近距离接触了梨花,做了不该做的错事,想后悔都来不及。
根叔很忠厚,听说我想随他晚上去打鱼,他满口答应了,还说:“到时捞到了鱼分你一些哦。”为什么要选在晚上打鱼呢?一是白天没空,二是晚上鱼比较好捞一点。
晚上根叔一个人在河里打鱼多少有点风险,一般情况下梨花都会跟着,她打打下手,两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论讲,有我跟着根叔,她不去也可以,可她偏偏要跟着一起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三人一起上了船,根叔叫我和梨花坐下来,说他要撒网,怕船一摇我们会掉下河去。船到了小河中间,他撒了一网,收获不小,捞上来一条起码有三斤多的大青鱼,还有一些小鱼。哪知,撒第二网的时候,扯不上来了,根叔说:“麻大烦,网被河下的东西挂住了,我得回家再拿一张网来。”
小船靠了岸,根叔回家拿网,我和梨花坐在船上等,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来,结果……坏事了,唉,我没忍住。
村里有句俗话:“懵里懵懂,清明下种”,说的是人头脑不清醒,容易犯糊涂。当时,我和梨花都算不得成熟,年龄都不到二十岁,孤男寡女,情窦初开,月光又那么柔和,最容易犯诨。
过后,我挺害怕,把人家梨花给抱了,亲了,不知她家里人会不会找我的麻烦。
说句实在话,我们这些知青虽然受到了多方面的保护和优待,但是,在村里我们到底是外来客,如果人家揪住了我的把柄,把村里的风气搞坏了,我同样难逃惩罚。
那时,我确实很天真,心里想:“有错,根叔也有错,你回家拿张网怎么那么久?你如果快点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再就是,你不该让我和梨花单独在一起,况且又是晚上,谁不会有个非分之想呢?”嗯,想想我挺有道理似的。
我提心吊胆了几天,还好,梨花家里的人并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过了些天,我见梨花独自在山上砍柴,便走了过去。
见到我,她并不惊讶,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仍然带着微笑对我说:“你来了,那就帮我背柴回家,嘻嘻……”
“梨花,我来帮你砍柴。”我夺过她手里的柴刀就砍起柴来。
“差不多了,不用砍了。”说完,她用藤条把砍好的柴捆起来。
等她捆好了柴,我要帮她背下山,她不让,说:“你不要跟着我,让人看见多不好。”
“你家里人知道么?”我问。她知道我问什么,摇了摇头。
看来,她是不会说出去的,我的胆子又大了,说:“我是真心的。”她愣愣地看着我,低下了头。
“我会对你负责任。”我怕她不想和我亲热,很认真地说。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被我感动,背起柴就下了山。
“梨花,我爱你!”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她回了一下头,还是下了山。
那时候,我有种挫败感,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心里话:“我一个城里人,会看上你一个乡下的姑娘,是你的福气,你竟然还这样高傲了,再也不理你了。”
之后的日子,我每天都会想梨花,特别是夜里,但苦于面子,没有主动去找她。那天,她主动对我说:“天冷起来了,我在为你织毛背心,织好了就给你,你不要说出去就行。”
“好。谢谢。”我点了点头说。
可是,那件毛背心给我惹了麻烦,有人看出了是梨花织给我的,这下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见到我便喜欢开玩笑:“小槎,梨花织的那件毛背心穿在身上还暖和吧,真是穿在身暖在心啊!”
只要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只知道梨花给我织了件毛背心我也不怕,但大家见面就说,见面就说,把我说烦了,索性当着众人的面把毛背心还给了根叔,理由是穿得不合适,偏大。这下大家不再开玩笑了,倒是把梨花气得哭成了泪人。
由此,大家不再怀疑我和梨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耳根子也清静了。
直到我返城的时候,我也没和梨花再单独相处过。
返城之后,想到当年那么多人笑话我,我心里依然不爽,不想回村去看望乡亲,免得他们又怀疑我是来看梨花的。
如今,我已到了暮年,回想起过去,忍不住自己想乐。乡亲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梨花为什么不帮别人织毛背心,只帮我织,不怀疑我们有关系才怪。梨花不理我也是对的,人家一个农村姑娘,思想方面肯定要保守一些,我像个二流子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去碰人家,让人家怎么相信我呢?我很佩服她能守口如瓶,受多大的委屈也没有把我的丑事说出去,谢谢哪!
两年前,我心血来潮,回过一次当年下放的孟家村。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是人非,但我见到了梨花,她还在孟家村。
一问才知道,梨花是嫁给同村一个叫良兴的人。良兴我认识,但已经病逝了。梨花身体欠佳,不知患了什么病,神志不太清醒,更记不起以前的事情。
“梨花,我来看你了,你还认得我吗?”我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地问。
她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反问:“你是谁呀?”
“我就是当年的知青,你还帮我织过毛背心呢?记得么?”我用力握着她的手,枯枝般的手,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
“我不会织毛衣,我也不认得你。”她挣脱了我的手,搬了个凳子给我坐,说,“坐坐坐,站着累。你还带了东西来,我牙齿又吃不烂,只能喝稀饭。你吃口饭,喝口水再走。”
也许是老年人同情老年人,也许是我心里还残留着当初的那份 情感 ,此情此景,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搂住了她,如梗在喉,泪如泉涌,说:“梨花,我是小槎啊,小槎……”
“我记得你,小槎,不就是那个喜欢吃鱼的小槎吗?”她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听到这一句,我的心瞬间崩溃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还记得我呀,我这个二流子……
我伤害了梨花,我有何脸面再赏梨花?
20210221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