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句话时,不必扒开心扉,不必苦思冥想,你的模样就已定格在那页书上,我看不清往下的字,眼睛里全是你。
第一次认识你,是开学第一天。寝室里你对我喊了一声:“同学快走,老师要在班里讲话了。”之后,你便匆忙地跑出去,等我放下手中的东西,你早已没了人影。
好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
我自小有两大令人绝望的缺点:脸盲、路痴。望着诺大的校园,几幢模样相似的教学楼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前后呼应,左右交错,一层层楼梯四通八达,我又意料之中地傻眼了。等我终于找到教室时,老师早己在台上口若悬河了。
你对我招招手,我看到你用自己的杯子,为我占了座位。当你知道,我为找教室,在学校里转了两圈爬错两幢楼,问了三个同学时,你捧腹大笑。
自那以后,你回寝室,与我同路;吃饭,与我同路;就连上厕所,也与我同路。
你对所有的人与事物都特别敏感。去吃饭的路上,你问我说:“刚才走过去的女孩,鞋子真好看,你觉得呢?”
我愣了一下,回:“啊,是,真挺好看的。”
你故意问我,那鞋子是什么颜色的,我自然回答不出,因为我根本不曾看到那个女孩。
面对我的敷衍,你毫不生气,就像面对你的故意捉弄,我也不会介意一样。
大抵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我才会对周围的事物,从来都不上心的吧。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天天闭上眼,对校里的事情也大知一二。
你会告诉我:食堂哪个大妈心情不好,换个窗口打饭。
班里哪个女生做了双眼皮微整形。
哪个班里的同学在校园发生了争执。
学校里的校花又和谁传出了绯闻……
那个时候,你就是我的千里眼,顺风耳。我嘴巴说你不要多管闲事,心里却暗暗羡慕你的社交能力。
我的性格多少与你的相对,班里与我交好的同学寥寥无几。我总是太安静,又孤僻。我信奉古人的寂寞与悲伤,认为李清照式的“凄凄惨惨戚戚”才最是绝美,林黛玉式的“月夜葬花人”才最是销魂。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各种书,抄歌词、记笔记。几乎不参于任何活动。
但我从不担心,因为我有你啊。
时间久了,有同学在你面前议论我,说我性格呆板,只会学习,无聊透顶。你当时就急了,骂他们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后来被我知道事情真相时,你还得意地说:“我那句话,是不是讲的很有学问?这是我长这大说的最文绉绉的一句话了,和你贼像。”
我说:“是哦!”心里早以渡了几个潮起潮落,泪眼婆娑了。
你总是最懂我的那一个。
你知道我家中有个生病的弟弟,生活拮据,于是每到换季时,便跑回家翻箱倒柜,把自己弟弟的衣服收拾出来,大包小包拿到学校,再让我背回家。
你说:“自家弟弟衣服穿不完,你拿回去,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感动,一句谢谢都没说出口。
一次,老师收集学生家庭情况,每个人都可以毛遂自荐,写贫困申请得国家补助。你一次次的怂恿我,我不愿写,拼命地护着那最后一点骨气,至少,饿死了也可以立个牌坊。
你见我朽木难雕,急起来忘了台上还有老师,加大嗓门对我囔:“就凭你寒暑假打工挣的那点毛线,够你吃饭交学费的吗?唉,那是国家的钱,你不要大把人等着要,装哪门子清高……?”我捂住她唾沫横飞的嘴,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看着我。
之后你问我,我那天的手怎么是咸的?
我毫不犹豫地说:出汗了。
至今没敢告诉你,我那天有鼻炎复发倾向,全用那只手抹鼻涕了。
后来,在你的威逼利诱之下,我还是写了贫困申请,洋洋洒洒两三百字。你说:“你这人也忒小气了,多写点能死啊,把你那些生老病死,悲啊秋啊的都写上去。”
我说:“不用,麻省虽小,五脏俱全。”
贫困生补助名额少,据说班里一半多的人都写了申请,批下的没几个,而我就是那其中之一。拿到钱时,厚厚一打二千多块,比在麦当劳干一个月,挣的都多,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
钱到手的那晚,我把你拉到学校的超市,对你大声地说:“姐豪放一回,请你吃东西,有这村没这店,随便拿,别客气,珍惜机会。”话说的遛遛地,听的超市老板娘都要老泪纵横抱我大腿了。
最后,你只选了袋辣条。五毛钱。
……
没过多久,班里有人传出谣言:“哎呦呦,敲黑板敲黑板,咱们班的某人无父无母,弟弟还生病了,那叫个惨啊,拿了贫困补助了呢,昨天,我还看到她在食堂打肉,你们说真的假的?”
说话声音不小,我全听在耳里。用膝盖想就知道他们说的是我。故事的原型,是我发表在学校文刊上的一篇文章。文章里的主人公,父母早亡,被接济到亲戚家里,有一个弟弟,生了重病,不会走路。
是,我写的故事,套在我身上当然合适,况且主人公性格像极了我。
我没有解释,装听不见。心想:见了良人说好话,见了人渣不理他。只是晚上回到寝室,忍不住委屈掉眼泪。
你又生气了,我不过多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你就在班里和那些人对骂了起来,一对四,身旁还有几个鼓掌看笑话的。你真英雄。
事情捅大了。无数只蜂从巢里夺命似的飞出来,没有错的人,也逃不过一蛰。
你和他们都被学校记过处分,名字在校广播站通报批评了一个星期。
你像没事人似的,宽心我说:“放心吧,有你在,我不会毕不了业的。”
我的确助你每科都高分考过,你也顺利毕业了,只是后来我才知,你没有学好专业知识,执业证书都没考过,我帮不了你了,我无能,我确确实实害了你呀。
实习,我去了北京,你留在了老家。
我留在北京工作,你在老家结婚生子。
距离远了,时光飞了,你女儿都上幼几园了。我们通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上次发微信,还停留在春节前。
我说:“亲,我要回家了。”
你回:“哦。”
我说:“我定婚了,一起聚聚啊。”
你没回。
一个小时后,我在你的朋友圈里,看见孩子的照片,女儿戴着粉色帽子,兔子耳朵左右翘动甚是可爱。
我看着手机发呆,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又生生落尽肚子里憋出内伤,之后,便再没有之后了。
我们都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经历。朋友圈里,你的心情悲欢交替;照片里,身材没变,穿的已是我不曾见过的衣服;臂膀里,曾经我停留的位置,如今也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我们没有天涯两隔,却已走到山穷水尽。
泪水聚在眼底,逼仄喉咙。拿起手机,看着那熟悉的头像。
“妮子,忙啥呢?闺女呢?我想你了。”
一分钟后。
“死妮子,好久不见人影,快死回来。闺女快来叫小妈……。”
你知道吗?不论我死到哪儿,我都会死回你身边的。
五年前,学校人工湖边,那棵最大的柳树下面,我叫你小妮子,你叫我死妮子。嘻嘻哈哈,无限循环。傻不傻。
嗯,是挺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