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儿子兴冲冲地告诉我,“我把变形金刚给卖了”。我很惊讶,忙问:“卖给谁了?你告诉他了吗?”因为我知道他为这事烦了好几天了。上周他从同学手里花重金——那几乎是他一个月的零用钱买了一个变形金刚,我也弄不太懂,只知道是一种很时髦的玩具,说是同学的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可是回家玩时才发现,其中的一个固定轴断过,是用胶后粘上去的,根本就没粘牢,一转就坏了。儿子气冲冲地说要给还回去,不买了。当时我还安慰他,“算啦,老爸再给你粘一次试试。也许你的同学不是故意的。”这会儿儿子得意地问我,“你猜不着吧,我把它卖给小帅了。但我没告诉他,我告诉他这是坏的他该不买了。”我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什么?小帅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我这火腾地就蹿上来,二话没说,啪啪就是两屁股板子,儿子委屈地哭了。打儿子当然是不应该的,更不应该的是我把憋了一肚子的火莫名其妙地发到了儿子身上。下午下班时,在单位门口围了一群人,我一看,人群中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斯斯文文地戴了一付眼镜,穿着打扮很土气,有些龌龊的样子,半低着头,不说话。脖子上挂了一块纸牌子,上面写着“我要读书”几个大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大意是家中遭灾,母亲去世,父亲多病,两个弟弟妹妹在读初中和小学,自己考上了某某师范学院,家中无力供给学费,请求支援等等,下面还附了一张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周围的人有摇头叹息的,有慷慨解囊的,也有不屑一顾说是骗人的。先让我感动的是牌子上的字写的真漂亮,看不出女孩还很有内秀。这种事见的多了,从心眼儿里反感。可我还是有些犹豫,万一是真的呢?一个农村的孩子考上学却读不起书是很平常的事,我上大学时也没少受众多邻里亲朋的支助。于是我靠到前面问:“小姑娘,你上大学的学费要多少钱呀?”她有些迟疑,小声咕哝了一句“我不知道”。我听清了,还故意问:“你大声点,要多少?”她头也不抬地告诉我“五百块”。人群中有些乱。五百块!真是笑话,哪还有收五百块学费的,也太不了解行市了,这学校除非是你亲爹开,后爹恐怕都不行。我不动声色,接着问:“小姑娘,你的这点学费我包了,可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你把你家地址给我写下来,我给你寄去。”我听到身后有人在说“好人哪”。这回她终于抬起了头,有些疑惑,不会是运气好碰上个大号的傻瓜吧。她咚地一声就跪下了,“大叔,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学费就差二百块了,你就给我二百块就中,二百块你总该有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她倒挺大方,这会儿就给打了个四折,我没好气地说:“你是该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赶紧给我滚,再在这儿骗人,我把你送派出所去。”围观的人一下子哄起来,“这么大个姑娘出来骗人也不嫌害臊!这年头,啥人都有,什么玩意!”其实我第一次被骗还是十几年以前的是事。那年我刚考上大学,在北京站中转乘车,碰到了一个怀抱小孩的年轻女人,她告诉我家是承德的,在火车站被人偷了钱包,一分钱都没有了,问我能不能帮她买张车票。我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第一次进北京,兴奋得恨不能蹦着走路,谁知兴头上碰到这么一件事,心里没了主意。帮她吧,八块钱的火车票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不帮吧,于心不忍。孩子在大人怀中抽泣着,鼻涕拖的老长,可怜兮兮的。两难之时,我发现了身边的一个年轻军人,他也听到了女人的哀求,我俩的目光一碰,有门儿。我说咱俩帮帮她吧,我出五块,你出三块。军人二话不说,也掏出了五块钱,说剩下的给孩子买点吃的吧。我很激动,要去帮她买票,女人忙说不用了,不再麻烦你们了。她还要求我们留下地址,说回去就给我们寄钱,我们哪肯留下地址呢?女人边提醒我们当心小偷,边千恩万谢地走了。剩下我和军人都怀着一腔的崇高,互相说了许多体己的话。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了,说来也怪,半年后我放寒假回家,在北京站转车,又碰上了这个女人,可惜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她依旧是那付凄惨的样子,说的还是半年前的那套话,怀里的孩子是不是半年前的那一个我说不准,只是这回老家变成许昌了。我猜许昌的票价肯定不是八元了。当时我这个气呀,恨不能抽她两个大嘴巴子,很粗鲁地骂了她几句,不料她态度倒蛮好,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还笑嘻嘻地说,咱们还挺有缘。当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和我一样“崇高”的军人,不知他此刻会作何感想?没准儿他还以为我是这个女人的“托儿”呢。那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刻骨铭心,我想没有谁愿意被骗,因为被骗的感觉实在是不好玩儿。有人可能因遭灾、因疾病或其他什么原因而生活困顿,渴望援助,但纵使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可以去欺骗别人的感情。儿子不哭了,我这火也发完了,老老实实地给儿子道歉。我给他讲了我曾经的遭遇,告诉他为什么不能骗人,也告诉他要多长个心眼儿,不要被别人骗。真想给所有骗人的人都狠狠地来上两个屁股板子,让他们也记住疼的滋味。但挨打的不该是我的儿子。